托马斯·希尔德的故事 54
读者们或许不会关心,为什么自那天起,一月十三日就成了我的私人纪念日。那天下午,西门街上那栋老房子里刷白的小阁楼里发生的一切将永不足为外人道。甚至连窗玻璃上的裂缝、那团墨迹和天花板上圆圆的漏水污迹都在我脑海里留下了美好的记忆。它不是个结果,只是那么完美,本身就很完美。
那天晚上,其他人都跟路易斯皮奇兄弟在贝尔酒店的一个包间里进餐。他们回来得很晚,我已经睡了。第二天早上,卡斯沃尔先生宣布道路已安全,可以启程回去了。
路易斯皮奇两兄弟特意推迟了出发时间,殷勤地在马车里等着我们一切就绪,然后一同离开了格洛斯特。一直走到通往蒙克希尔山庄方向的路口,两家才分离。这让卡斯沃尔先生一路都十分安心。
路易斯皮奇兄弟在离蒙克希尔山一两英里的地方道别。卡斯沃尔先生的马车沿着弗莱克森·巴夫拉教堂花园蜿蜒的北部外围小道慢慢地走着。路过田庄木屋时,我惊奇地发现小屋的窗帘拉开了,两个烟囱里冒着烟。
“肯定是约翰逊夫人要回家了。”卡斯沃尔小姐说,“或者是已经回家了。”
索菲瞥了我一眼。“她恢复得可够快的。”
“是啊——我想这下路易斯皮奇夫人能放心了。当然,还有乔治爵士。”
马车终于到蒙克希尔山庄门口了。卡斯沃尔先生掏出表看了一下时间,像往常一样噘起嘴吹了个无声的口哨。然后他满意地宣布,从格洛斯特回山庄这一路的平均速度是每小时四又四分之三英里,在这样的天气下,算是个了不起的纪录了。
马车停在房子外,两个孩子飞奔出来迎接我们。我不无嫉妒地看着索菲——现在我敢这样关注她了——一把抱住查理,就像一个饥饿的人抓着新鲜面包。接着克里奇太太和汉姆威尔也出来了,索菲马上问起诺克先生的情况。
“他好多了,夫人,谢谢。”萨鲁泰逊·汉姆威尔用他低沉的声音答道。
“孩子们表现得怎么样?”卡斯沃尔先生喊道,“我们不在的时候他们有没有撒野?”
“哦,爸爸,”卡斯沃尔小姐说,“他们只是看见我们回来,太高兴了而已。看啊,狗狗们也很高兴呢。”
“我就受不了孩子在脚边蹦来跳去,显然,除了学习课本上的知识,他们也需要行为上的教导。希尔德,把他们带走,念书去。要是他们不听话,就拿鞭子抽。”
我没说话。我身上还穿着大衣,又冷又渴又饿。
“去啊,小子,”卡斯沃尔先生吼道,“我付钱可不是让你站在那里跺脚的。”
一瞬间,屋子里被一种威力不啻一声尖叫的宁静所笼罩,似乎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卡斯沃尔先生以前从没对我这么粗鲁过,这可是在众人面前,在我的学生面前,在所有仆人和女士面前。在格洛斯特时,只要他没喝醉,就都表现得还算彬彬有礼。但我猜他还是更喜欢之前的习惯:他是那种等客人们一走,就一下子现了原形,能往壁炉里吐痰,在客厅里破口大骂的人。
我很想说我表现得非常潇洒:脱下手套朝这个暴君扔过去,要求他道歉,或者至少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出屋子,并发誓再也不踏进他们家一步。可是事实并非如此。考虑到索菲,考虑到我在卡斯沃尔先生家中的危险位置,以及在布兰斯比学校里的地位,我忍着没吭声。我走向楼梯,听到孩子们叮叮咚咚地跟在我身后。
上楼后我听到卡斯沃尔先生喊着:“来啊,来,大家怎么都站在这里呢?普拉特!书房里的火生起来了没?”
我不知道孩子们有没有感觉到我的羞辱和愤怒,不过那天下午他们都出奇地听话。没有窃窃私语,认认真真地完成了句法和翻译练习,好像这是他们的天职。他们做作业的时候我忍不住思念起了索菲,好几次我都努力想从查理的脸上看到她可爱的样子。
快五点的时候,我厌倦了这种非正常的勤勉,因为我不希望自己成为孩子们害怕或可怜的对象,或者既害怕又可怜。于是我问他们我们不在的这些天都干了些什么,他们滔滔不绝的回答很快就扫清了我们之间的障碍。
“老师,那些天就像放假一样。”埃德加说,“诺克先生一直待在床上,只有仆人看着我们。”
“于是你们就撒野了?”
“没有,老师,”查理喊道,“嗯,有,但也不过分吧。克里奇太太管得挺严的。”
“她一直盯着你们吗?”
“她和汉姆威尔先生。你知道吗,他有无穷无尽的故事。鬼故事能吓得人汗毛倒竖。”
这两个小家伙可一点都不像被吓得汗毛倒竖的样子。没等我开口问,他们就你一言我一语地给我讲了一个汉姆威尔先生的故事。一个关于南卡罗来纳州附近小岛上埋藏的海盗宝藏的故事,故事里有一个一条腿的鬼,手持短刀和手枪,全副武装。后来一条船来到这个岛上,扔下一个可怜的小男孩。这个好心的鬼魂就鼓励这个男孩按照一张用密码标示藏宝地的纸条去寻找宝藏。这个有抱负且无畏的年轻人破解了密码,找到了宝藏埋藏地,但必然在一堆头骨中挖掘,最终他挖到了一具无头的海盗骨架,撬开绑着铁皮的胸部后发现了宝藏。
“有英国的、西班牙的、法国的,各国的钱币。”查理说。
“还有金杯、金十字架和金表。”埃德加补充道。
“那孩子拿这些财宝做了什么呢?”我问。
“哦,老师,”查理说,“汉姆威尔说他买了很大的一块地产,娶了一位妻子,生了很多孩子,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着。”
“他这么说只是为了逗克里奇太太开心。”埃德加解释道。
“她当时也在吗?”
“汉姆威尔先生在哪儿她就在哪儿。”查理停了一下,然后用一种确定的口吻说道,“我觉得他们在约会。”似乎这已是不需多说的事实了。
埃德加说:“我觉得很容易看出那两个人在眉来眼去。”
“是的,”查理也赞同,“能看出来。”
我看着孩子们,心想他们是不是还有些事没说出来。
“哦,”查理接着说,“我真希望能和故事里的那个小孩一样有钱啊。”
我也希望自己很有钱。到了晚上,这个欲望变得更加强烈了。我下楼去吃晚餐时得知诺克先生还不能下床,因此我又被叫上桌吃饭。席间非常安静,甚至有点忧伤气氛。桌边的五个人各有所思。饭后,我费尽心思想与索菲说句话,可她都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不一会儿她就说有点头疼,想早点上床休息。
也许看到查理之后她突然重新判断了事态的轻重。而且种种细节让我从她的严肃和沉默中读出了一个虽不想承认,却已十分明显的事实,那就是她后悔了,同时很不喜欢我在整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