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希尔德的故事 59

那天诺克先生终于下来吃晚餐了,因此桌上一共六个人。他说他好多了,希望到这周末就不再劳烦热情好客的卡斯沃尔一家了。反过来,主人一家则大呼小叫地说巴不得诺克先生一直住在这儿。

这顿饭吃得很累。诺克先生不是个健谈的人,卡斯沃尔先生则表现得很急切,且谦卑得不同于往日,我不禁怀疑利物浦的那桩买卖是不是不如他预想中的顺利。我从抄写的信函里了解到那笔生意出了点问题,但很难猜测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卡斯沃尔小姐挑剔着桌上的食物,又抱怨说自己头疼。李夫人话不多,但吃得不少。索菲一直低头盯着盘子,很少开口。失去了一个追求者肯定让她非常难过。我能猜到她对路易斯皮奇上校有那么一点感情,但没想到那份感情已经如此强烈了。这让我难以接受。

卡斯沃尔先生一开始还滔滔不绝,渐渐地也不怎么说话了,只是不停地喝酒。到女士们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完全不言不语了。不过,等我们三个拖着椅子围到炉火边上时,他又转身对诺克先生客气了一番。我很快就明白他的目的了,卡斯沃尔先生想在诺克先生离开之前完成利物浦的交易。他大谈了一番面对面,而不是天各一方、通过中间人交易的好处,又暗示可以稍微降低价格,尽快促成交易。他提到女儿很快就要和一位准男爵结婚了,这位准男爵家产雄厚,还拥有利润高昂的煤矿。两大家族的联姻也会带来大量的生意,他现在全部精力都用在忙这些事上了。

诺克先生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点头,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酒。卡斯沃尔先生不断催他干杯,可是诺克先生都以身体不好推脱了,说他的一口就是一杯了。他的脸色确实不太好,可卡斯沃尔先生全没有要停止的意思,还在一味劝说。最终诺克先生只好道歉说他想早点休息。

这次谈话应该是私密的,现在却在完全不顾及我的情况下说出来了。对卡斯沃尔先生来说,我就是个雇来的用人,跟拉车的马、屁股下的椅子,或者厨房里洗菜的女佣一样,不用在意其情感。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就在一边胡思乱想,感到浑身不自在,甚至有些愧疚。

诺克先生离开后,卡斯沃尔先生和我来到女士们所在的冰冷安静的小客厅。索菲独自坐在角落看书,李夫人为我们倒了茶,卡斯沃尔小姐邀请我一起玩双陆棋。我清理出一张桌子,摆好棋子,在沉默中玩了两局。我真盼着有什么事能分散大家的注意力。

坐在炉火边的李夫人开始打呼噜了。

第三局玩到一半时索菲说要走了。卡斯沃尔先生异乎寻常地迅速站起来给她开门,然后跟着她出了房间。

“该你了。”卡斯沃尔小姐提醒我。

色子啪嗒落在棋盘上。我正准备吃掉卡斯沃尔小姐的一个棋子,心想这一局我赢了。我抬头看她,发现她也在看我,同时手里玩着红褐色的卷发。她的舌尖稍微探了出来,然后又缩回去了。她将一缕头发放在指间卷来卷去的样子让我无耻地想起那天晚上她穿着睡袍梳头;我知道,她就是想让我回忆起她在芬德尔宅邸窗边的那通荒谬的表演。

就在这时,传来一声尖叫。

卡斯沃尔小姐脸上的媚态一下子消失无踪,我从她脸上看到了震惊,想必此时我自己也是这副表情。我向后推开镀金的椅子,力度过大,椅子都弄翻了。李夫人动了一下,呼噜声也停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又回到了平稳的节奏。我跑到门边,一把拉开。

门厅里,斯蒂芬·卡斯沃尔像一头炸毛的熊一样逼近索菲,他的手搂着她的腰,头正要压下去。

“就一下,”卡斯沃尔先生含混地喊着,“就一下,我的小美人儿。”

索菲看见了我,脸色大变。卡斯沃尔先生稍微别过脸,我跳过去,抓住他的领子和手臂。我想把他掰开,可他死不放手。他的脸越涨越红,渐渐发紫、发黑。

“你这个浑蛋,”他冲我吼道,“你看不出我在干什么吗?弗兰特夫人咳个不停,要不是我拍了拍她的背,她就噎住了。”

这番话如此冠冕堂皇,我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回应。我松开了手,他也放开了索菲,后者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她脸色通红,呼吸急促。卡斯沃尔先生绕到她身后。

“是不是,亲爱的?现在我不能再拦着你去跟查理道晚安了。亲爱的小查理,嗯?他在等你呢。”

话语中隐藏的威胁是毫无疑问的。索菲睁大了眼睛,没说话就转身上楼了。

“请原谅我,先生。”我赶紧说,“我听到一声喊叫,还以为——我还以为您身体不适呢。”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怒气冲冲地盯着我。“现在,我的家庭教师,我们得好好谈一谈了。”

越过他的肩膀,我看到卡斯沃尔小姐正在关客厅的门。她听到了多少?看到了多少?

我跟着卡斯沃尔先生进了书房,一进去他就重重地坐在壁炉边的躺椅里。他的确喝醉了,眼下他的色欲已被冷酷和算计的怒火取代。他挥手让我站在他面前,就像歹徒站在法官面前等待发落。

“我绝不允许我的用人把他们的爪子放在我身上。”他说,“你太过分了。我是你的主人。听见了吗?你的主人。”

我放弃了用谎言来维持体面的念头。“可你的所作所为实在不像一个绅士。”

“你竟敢教训我?!”卡斯沃尔先生道,“我绝不允许,先生,听见没?”他瞪着我,咬了咬嘴唇,“要不是担心丑闻,我一定告你伤害罪。只是这样一来女士们就要遭受不必要的麻烦,而你今晚已经让她们够难受的了。你明天一早必须离开,听见没有,希尔德?”

“带着埃德加?”

“不!”他吼了起来,“你认为发生了这种事情之后我还会把爱伦先生的儿子交给你吗?我给布兰斯比先生写信的时候一定会报告你在蒙克希尔山庄的所作所为的。这件事我已经想过很多次了。”

我什么也没说。跟一个暴君能讲理吗?

“车夫会把你送到格洛斯特。我会对我的所有房子下令,不再欢迎你。要是你敢靠近,我会叫他们放狗的。”

我一步步向门口走去。

“站住——我还没说你可以离开。”

我转身看着他,气得全身发抖,但我知道我不能爆发,不论是看在索菲还是我自己的分上。我已经经历过冲动或者口不择言带来的恶果了。我记得那个招兵的中士,他一手端着白兰地,一手拿着一先令;我记得滑铁卢奖章在空中翻滚、闪耀,直到击中公园里的那名军官。也许我真的有点长进了。

“既然我被您解雇了,先生,我就不需要等候您的命令才能离开。”我鞠了一躬,“祝您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