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希尔德的故事 60
那天晚上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确实感到痛苦难耐。我的阅历还没教会我那时还能有什么选择。我怎可能袖手旁观卡斯沃尔先生轻薄索菲?可是我的干预又有什么用呢?
有人敲门。普拉特探进那张尖嘴猴腮的脸,通知我明早会有一辆双轮马车等着我。这家伙脸上带着一副得意的样子,我一下子就明白他已经知道那个让我羞耻的消息了。在蒙克希尔山庄这样的地方,任何秘密都保持不了多久的。
普拉特一走我就猛地推开窗,雪花在黑暗中无声地飘着。我被赶出了蒙克希尔山庄,在布兰斯比先生那边的工作肯定也保不住了。而等到卡斯沃尔小姐结婚,索菲就彻底成为卡斯沃尔先生的羔羊了——这些我都很清楚,只是我的情感已经麻木。我披了床毯子,点起一根烟靠在窗台上吸了起来。没多久我又听到一阵敲门声。我拿着香烟开了门。让我非常意外的是,门外站着索菲。我不解地后退了一步。
“索菲,”我说,立刻将手中的烟头扔到窗外,“索菲,亲爱的,你不该——”
她手一挥让我别再说了。她脸色苍白,眼睛睁得很大,身上穿一件大斗篷,从头盖到了脚。“孩子们,你看见他们了吗?”她急促地低声问道。
“他们不在床上吗?”
“他们上过床,可是几分钟前我想再看一眼时却发现他们不见了。克里奇和汉姆威尔正在房子里找,可我觉得他们肯定出去了,因为外套和帽子都不见了,还有靴子。”她双手捂在胸前,似乎想以此平息狂跳的心脏,“狗狗们也都不在了。”
“那几只獒犬和他们很熟——查理经常照顾它们,它们不会伤害孩子的,我发誓。还有谁知道他们不见了吗?”
“仆人们大多睡了。我想跟卡斯沃尔先生说,可是他——他在书房里睡着了。克里奇正在我那边服侍我上床,万幸的是她知道汉姆威尔还在仆人的客厅里看书。”
我点点头。“相信我,孩子们只是在恶作剧罢了。他们肯定没事的。”
“你不是他们的母亲你不明白,托马斯。”她把脸转开,“唉,他们能去哪儿呢?”
“等一下——要是他们不在房子里的话,我大概知道他们可能去哪儿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脸上充满了希望。
“你听说过修道士和他们的财宝的故事吗?”
“什么?”
“孩子们根据废墟编了不少的故事。他们相信当年修道院被毁的时候,弗莱克森·巴夫拉教堂的一位修道士把财宝埋在了山庄。他们一直在找呢。”
“可这只是个幼稚的把戏啊。”
“是的,当然。可是两个孩子对此兴趣极高,我觉得他们当真了。真的,他们有的时候会分不清虚假和现实。他们最近编的故事里说那个修道士成了鬼魂,要是你找到他,跟他聊天,他就会为你指出藏宝的地点。”
“真是太荒谬了。”
“对他们来说可不荒谬。”
“可他们不能在这么寒冷的晚上去那个废墟啊。”她喊道,抓住了门框才得以站稳,“伸手不见五指的,还下着这么大的雪。”
“这些可挡不住两个兴致勃勃的孩子。要是他们不在房子里,那下一个要找的地方就是废墟和冰窖了。”
“冰窖?哪儿?”
“藏在湖边的山里,孩子们觉得那是藏宝的好地方。我直接去那儿看看吧,要是没有再到废墟那边找。”
“汉姆威尔和你一起去。”
“好。我在阳台那边的门口等他。”
“克里奇和我也跟你去。”
“你最好待在房子里。”我赶紧说,“他们可能还在屋里呢。或者万一他们从另一条路回来了呢。”
索菲赶紧去做了一些安排。我也迅速找出外套,下了楼。克里奇太太和索菲已经等在门口了,不一会儿汉姆威尔也来了,手里提着灯笼。索菲往我手里塞了一小瓶白兰地,克里奇太太则拿了一件斗篷。
“照我看,这两个孩子至少有一个会把自己弄得全身湿透的。”她说。
汉姆威尔和我悄悄出去了。雪还在下,但没有之前那么大了。地上积了两三英寸厚的雪,大风一刮,雪花狂舞。这是今年的初雪,又白又脆,要是急着赶路的话,这雪就非常危险了。
天很黑,路又被雪盖住了,原先熟悉的路标都不见了。我们绕过房子的一角向湖边走去。汉姆威尔发现了一些貌似是小脚印的痕迹;可是被雪盖得看不清了。
我们默默地沿着菜园的矮墙前进着。不一会儿,就碰到了第一个令人担忧的发现。在埃德加和查理于某个晴天的下午躲起来想要吓唬我的地方,雪堆后有一个黑色影子。
汉姆威尔大声诅咒着,接着我们凑近了查看,发现是一条獒犬的尸体。我俯身尽可能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因为这么大一条狗很难移动。最后我确定它已经死了,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只有嘴边有些口水,旁边的雪地里有些看样子是它吐出来的白沫。
我的同伴哼了一句。“毒死的?”
这一发现让今晚的行程更加复杂了。我们急急忙忙地往前赶,一路上没再发现其他獒犬的痕迹,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我们不时叫喊孩子们的名字。值得庆幸的是至少走对了方向,因为发现了越来越清晰的脚印。走在这样的天气里,连两个大人都费劲,那两个孩子会成什么样子?我不由得往坏处想了:要是我们找不到他们,就只能把全屋子的人都叫起来搜索整个山庄。荒郊野外的,他们很可能会冻死。
我们到方尖碑了,这里是山庄北部道路集结的中心点。再过去一点,茂密的西班牙栗子树枝挡住了大部分视野。汉姆威尔提着灯笼,猫着腰,像个螃蟹一样横着往路边挪了几步。
“你干吗呢?”我从颤抖的牙齿缝中挤出了一句话。
“看——”他调整好光线,照亮了一处雪地,“看见了吗?”
我蹲到他旁边。灯光下的雪地上有一双清晰的小脚印。汉姆威尔一点一点地移动灯笼,寻找其他的脚印。
“这个要怎么解释?”我问,“是去湖边了还是去废墟了?”
“我觉得是湖边。脚印是冲着西边的,不是东。”
“冰窖?”
“有可能。”他迈开步子往前走,“我真不该在这样的天气里讲什么藏宝的故事。”
“没必要责怪自己,汉姆威尔先生。他们一见到这里的修道院废墟就开始浮想联翩了,那时候你和诺克先生还没来呢。”
“而我让情况更糟了。”
“这么说很没道理。孩子就是孩子,你阻止不了他们。”
我们又默默地走着,直到湖边,汉姆威尔再次猫起腰,像螃蟹一样检查地面。
“嗯——找到了。”
“来的还是去的?”
他直起身。“不敢肯定。不过我觉得他们还没回来。幸运的话,我们离他们不远了。”
我们沿着小路没走上两步,就听到黑暗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虽然被风雪的声音盖住了,但无疑是金属声。我判断大概离我们四分之一英里,虽然声音很不清楚,但可以确定我们都听到了。
“是冰窖的大门?”我对同伴说,“还是铁锹的撞击声?”
“我觉得都不像,希尔德先生。”我看不清汉姆威尔的脸,只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仿佛也是黑暗的一部分,“我觉得像是有人踩上了抓人的陷阱的声音。”
“天哪!孩子们!”
“我觉得不是。他们干吗要进树林里呢?”
“可我们也不能保证他们没进去啊。”
汉姆威尔讲道理般说道:“他们没有理由去。而且,要是一个活物,不管是人还是动物,被陷阱夹住的话我们肯定会听到惨叫声的。”
他接着大踏步地往前走。他走路的时候膝盖几乎不打弯。我跌跌撞撞地跟着,心里在想有没有可能孩子们被夹住了却没有惨叫:痛晕过去了?失声了?死了?抓人的陷阱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盘旋,成了一个极不人道的冷酷无情的象征,它只欺负弱者、穷人和不幸的人。雪慢慢小了,最后只剩偶尔飘落的几片雪花了。湖的东面稀疏出现了几颗星星,不过天空的大部分还是被乌云遮盖。
“你怎么知道那是抓人的陷阱的声音?”我声音颤抖地问。
“如果你足够熟悉,就绝不会弄错。”
“是打猎得来的经验吗?”
他回答之前停顿了一下。“以及被猎捕的经验。”
我们终于来到了通往冰窖的山口,前面的路越来越难走。因为秋天那场风暴的缘故,地上布满了小石头、被连根拔起的小树和断枝,现在又都被大雪覆盖着,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而且这里没有任何可以挡风的东西,晚上风向变了,现在是从湖面往冰窖这边吹。跟风一起刮过来的是纷飞的雪花。
汉姆威尔走在我前面,又猫起腰来检查地面。“还有别人刚来过这里,”他回头对我说,“而且不止一个。”
我凑到他旁边,都能感觉到他皮肤的凉意了。“除了孩子们?”
“我觉得是大人,不过也不是很确定。天太黑了,痕迹很模糊。”
我们终于沿着小路赶到了冰窖门口,对开的大门敞着。
“他们在这儿!”我喊道。
“也不一定。”汉姆威尔说,“这扇门本来就是开着的,工人们想通风呢。”
“可是有人来过这里。”我说,“你看门口的雪。”
说话间,我们已经进了走廊。一阵熟悉的腐臭味扑面而来,不过没有原先那么强烈了。汉姆威尔高举着灯笼,走在我前面,我用围巾捂住鼻子和嘴巴,也跟了过去。
里面的门也是开着的,我们看向黑乎乎的窖。灯笼的光虽然很弱,但还是像流水一样洒到了黑乎乎的窖里。
“哦老天,”我低声喃喃道,“老天。”
汉姆威尔用舌头弹了一下上腭,说道:“那是谁?”
我没回答。窖底有一具男人的尸体,面朝下扑倒在那里,头被帽子遮着,身上穿着一件深色高领外套。他手臂张开,身子陷在浅浅的烂草和泥浆中。
“那是谁?”汉姆威尔又问了一遍,这次声音里带着一丝焦急和恐惧,“看在上帝的分上,老兄,那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