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希尔德的故事 63
一大早,马蹄声就把我惊醒了,也许正是梦中的马蹄声的回响。刹那间,昨晚发生的事情都不再奇幻了,像一场黑白葬礼一般清晰地在我脑中过了一遍。
那一天我觉得煎熬难耐,没有要做的工作,可也不能离开。弗兰特夫人捎话来说要跟孩子们待在一起,查理虽然恢复得很快,但至少还得在床上休息一上午。
我不想待在屋子里。蓝屋里的尸体给整个宅子投下了阴影。不过这天早晨天气很好,气温也回升了几度。早餐后,我想着既然没事可做,何不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呢?于是我顺着湖边小路,沿着昨晚的路线又走了一遍。菜园门口站了一群人,我走近时认出一个是猎场看守,还有两个园丁。
看到我靠近,他们便行动起来,一人抓起那条死獒犬的一条腿,把它拎了起来。菜园的门开着,里面的门边停着一架雪橇。他们小声诅咒着,把那可怜的动物扔了上去。
“找到它的同伴了吗?”我问。
猎场看守回过头,礼貌地碰了下帽子,这意味着关于我的可耻消息还没传到这里。“是的,先生,都在贝壳洞里。都跟这位兄弟一样,死得硬硬的。”
“死因也一样?”
“中毒。”他简单答道。
“你们确定吗?”
“这家伙身边还有根羊骨头,上面有些粉末。我看是老鼠药。”
我示意他到一边去说两句。“汉姆威尔先生和我昨晚出去了一趟。”
“我知道,先生。”他看着其他人拖着雪橇沿小路走开了,他们脚上沉重的靴子不时在雪地上打着滑。
“我们昨晚就看到这条狗了。不过,当我们经过湖边的时候,还听到了一个声音,稍微有点距离,汉姆威尔先生认为那是抓人的陷阱合上了的声音。”
这人摸了摸没刮胡子的下巴。“他说得没错。昨晚在东峰那边是有一个大夹子弹起来了。”
“在湖那边的树林子里?”
“对。”他吐了口唾沫,“但那个该死的贼走了狗屎运。夹子夹住了他的衣服,看,撕下来了一片。差一点儿就能夹住他的腿了。”
“是偷猎的吗?这些狗也都是被偷猎者毒死的吗?”
他的目光越过我看向远处,那几个人已经走到菜园的中心了。周围很安静,只能听到那几个男人的喘息声,雪橇在结了冰的地面上走得歪歪扭扭的。“还能有谁呢先生?”猎场看守说道。
“那个陷阱具体在哪儿?”我问。
他斜眼看着我。“我跟你说过了,先生,在东峰。我们在那边下了好几个。秋天的时候老爷就让人装好了,这个是在我们叫作五路的地方,因为五条路在那里相会。不过我们还会时常挪一挪,固定在一个地方不动不是好方法,对吧?那样你就一个人都逮不到了,连从弗莱克森来的不长脑子的蠢蛋都逮不到一个。”
我与他道别继续走。东峰,是湖周边两座山中较大的那座,在通往弗莱克森·巴夫拉教堂的大路的右边。树林的另一边是起伏的开阔草地,沿山坡下去就是修道院废墟和更远处的田庄木屋了。约翰逊夫人要是想抄近路到山坳里的冰窖去,从东峰中间穿过去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她不怕陷阱和带着枪的狩猎看守的话。我很想亲眼看看树林里的小路和那些陷阱,但胆子还没大到敢在没有看守陪同的情况下独自去看。而且我不能表现得很感兴趣,不能传到卡斯沃尔先生耳中。
不过其中还是有说不过去的地方:我们是往湖边走时听到夹子弹起的当啷声的。要是那时夹子夹住的是约翰逊夫人,她应该没有时间穿过树林,绕过湖的北岸,穿过峡谷,再摔进冰窖里的地窖丧命。就算她做得到,那我们也应该能听到她的声音,尤其是穿过地形起伏、坑坑洼洼的峡谷的时候,她怎么可能不发出声音?还有,我们应该能看到雪上有刚踩过的痕迹,她的尸体也应该留有余温。
这样的话,结论就很明显了:是另一个人踩上了夹子。我又记起昨晚听到马蹄声,是在找到孩子们之后。那声音还一直在我的梦里回响呢。那么晚了,有谁还会骑着马出门?昨晚没有月亮,地上又积满了雪,非常危险。
我小心地靠近冰窖,担心卡斯沃尔先生已经派了人在那儿守着。不过却没看到有人的样子,大门也还敞开着。我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截卧室用的蜡烛,走了进去。一进去我就听到从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我踮着脚往里走,灯笼光照亮了屋子的圆顶,汉姆威尔手提着灯笼站在窖里。他也肯定听到了我的动静,因为他正往上盯着我看呢,眼白特别显眼。
“啊,希尔德先生,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好啊,汉姆威尔。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呢。”
他挥了挥手臂。“你知道的,我研究过很多个冰窖的结构,我对它们的商业效用非常有兴趣。晶莹的冰块,现代社会很需要呢。”他指着地上的一摊烂泥,道,“不是这种随便哪条臭水沟里都能弄到的烂东西,多脏啊。没有一个文明社会会把这样的玩意儿端到餐桌上去的。”
他说话时我已经飞身上了梯子,也下到窖底了。“你说的这些都很对,先生,不过我还是没明白你为什么来这里。”
汉姆威尔后退着给我让开空间,靠在墙上,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原因很简单:就在那儿。”他指着中间的圆形下水道入口,像轮子一样的漏栏还靠在墙上,敞开的污水口就像一个巨大的黑盘子。
“我没明白,先生。”
“蒙克希尔山庄这个冰窖的下水道非常好——或者该说本来非常好。设计人非常清楚这里的情况。”他蹲下来,用灯笼照亮污水口,“看见没——这里可以容纳一个人轻松地爬进去,外面接的管道也非常粗。我想除了这个轮子,里面应该还有几层栅栏,用来防止老鼠或者其他意外的入侵者。你在这里就能看到第一层栅栏,像一扇分隔污水坑与下水道的铁门。若有烂稻草和其他渣滓沉到污水口里,就会堵住那个栅栏,而融化的冰水会回到窖里面,当然臭味也一起回去了。”
“我记得克里奇太太提到过一个阀门。”
他站了起来,被灯光放大了的身影占据了大半个地窖。“你说得太对了——阀门,让下水道跟外面相通,当然也有通风的作用。不幸的是,那里已经被堵上了。不过这个设计原理是很好的,它让下水道和污水坑都能定期得到清理,哪怕冰窖是满的。真是不同寻常的精巧设计。”
“这么说,这个冰窖是名副其实的天下无敌了?”
“没错。我本来还想看看原始设计图,可是诺克先生跟我说连卡斯沃尔先生都没见过呢。”
“我还真不知道这东西有这么多学问。”
“但愿我的长篇大论没有烦着你,先生。请原谅,这是我的兴趣爱好之一,不过将来可能就不止了:我觉得制造和贩卖冰块能赚大钱,尤其是在美国。”
我在污水口边俯下身。汉姆威尔热情地把灯笼提了过来,让光线照得更深些。我才不管他对冰窖的兴趣是不是真的呢——不过他一说起来倒真的是头头是道——我在卡斯沃尔先生身上见过,有的人的一个行为可以有多个动机。汉姆威尔昨晚就想在冰窖里逗留,今天又抓住最早没人的时候跑来。昨晚我以为他是要搜约翰逊夫人的身,现在我怀疑他真正的目标是要搜索整个冰窖。
“看,”我说,“那边是不是有个凹处——那边,左边一点。”
这话产生的效果让我甚是意外。我只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纯属没话找话、避免尴尬而已。可是汉姆威尔立刻跳进了污水坑,这个坑可有一米半深呢。他提着灯笼,极力想照亮我指的那个方形阴影。
“真奇怪。”他说,“我怎么没注意到呢。看上去像是有两块砖掉了。”他伸手到那个凹处摸了摸,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
“哦——太——太奇怪了。”他抽回手,拿出了一个小小的东西,先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这才放到灯笼光下查看。他又看了我一眼,眼白翻了一下。“你知道吗?好像是枚戒指。你自己看看。”
趁汉姆威尔从污水坑里爬出来的时候,我仔细检查了一下这枚戒指。我用手帕把它擦干净,马上被金子的光泽和钻石的闪亮所吸引。就这么发现了它是不是太简单了?也许这戒指是几分钟前才刚放进去的,然后汉姆威尔假装又发现了它?
我的同伴清了清喉咙。“也许是约翰逊夫人掉的?”
“也许吧。”我知道他自己也清楚这个说法很荒谬,约翰逊夫人怎么会把戒指掉到那个地方?这违反物理学运动规律,而且不仅落在凹处,还被一些烂草挡着。“我们得把它交给卡斯沃尔先生。”我说。
“哦,没错。”汉姆威尔点头,似乎赞同我的建议,“你先上去吧,先生。”
于是我们离开了冰窖,快步朝宅邸走去。快走到侧门时,卡斯沃尔小姐从宅邸前面跑了过来。
“希尔德先生——汉姆威尔先生。我希望——怎么啦,汉姆威尔先生!你全身都湿透了!”
“没什么,小姐。小事一桩。”
“我们又到冰窖去了。”我说,没提我们虽然是一起回来的,却不是一起去的这个细节,“在下水道里发现了一个东西。”
我觉得最好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于是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戒指交给了卡斯沃尔小姐。这也是我第一次在阳光下看它,它躺在小姐的手套上,大钻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指环是金子制的,但因为外缘刻有一层精美的纹饰,看上去更像是绸缎。
“这是一枚悼念戒指。”卡斯沃尔小姐突然说,“看,上面有字。还有,看啊,钻石下面藏着一根头发。”
她把钻石举到阳光下让我们能看得更清楚。在钻石下面,我看到了一卷恶心的褐色头发。
“指环上写了些什么?”汉姆威尔问。
卡斯沃尔小姐把戒指凑近眼前,断断续续地念道:“阿米莉亚·简·帕克,卒于一七六三年四月十七日。”
“我记得这个名字。”我说。
卡斯沃尔小姐闪动着长睫毛,看着我笑了。“是那个埋在弗莱克森·巴夫拉的女士吗?好像是在弗兰特家之前拥有蒙克希尔山庄的帕克家的人——她可能算是查理的祖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