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希尔德的故事 81
人生无常,大卫·坡的这段经历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而下面要说到的,是令他和我都最伤心、最痛苦的部分。
你们可以想象一下,现在我坐在小农场脏兮兮的厨房里通往地窖的活板门边,一手端着枪,一手夹着雪茄,心头笼罩着强烈的恐惧和担忧,同时耳边回荡着坡先生高亢却还算悦耳的牢骚声。那声音就像伊甸园里的那条蛇,似乎能从门板缝里钻出来。
“希尔德先生,”他说,“我们无法违抗天意,命运将你我放置在这道门的两边,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公平地来讨论一下目前的处境。我口袋里有封信,它可以给你带来难以形容的收获。物质收获。它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了,可是你,却可以从中获得巨大的利益。”
“我对你的提议没兴趣。”我站起来踩灭了烟头。
“求你了,希尔德先生,用不了一分钟。你不会后悔的,我保证。你听听看有没有兴趣,这封信是写给弗兰特夫人的。”
“谁写给弗兰特夫人的?”
“卡斯沃尔的亲生女儿,弗洛拉·卡斯沃尔。她写这封信的时候还是个孩子,还在巴斯上学,因为信是从那里寄出的。至于日期,这个至关重要,是一八一二年十月。信里讲的是那年夏天,她跟她父亲在爱尔兰一起度过了几个星期,巡视他们家的——或者说当时是他们家的几处田地。”
“我没看出这有什么重要的。”
坡突然激动地提高了嗓门。“这封信可不是一封普通的女儿谈论父亲的信,希尔德先生。读完后没人会误会其中的意思的。我直说了吧——我们也没时间绕弯子了。我推算卡斯沃尔小姐那时不过十四岁,最多十五岁。她在信里写道,一天晚上,她父亲喝醉了,无耻地利用了她的天真,她担心自己会有孩子。这可怜的没有妈妈的孩子显然手足无措,但她也没人可以求助,于是只好来找她的这位朋友加表亲,弗兰特夫人。”
一时间我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应对。当然,我吓坏了,并对那个蜷在隔壁客厅里的老家伙愤怒不已。不过此时最强烈的情绪还是对弗洛拉的同情。因为如果这是真的的话,那确实是我完全不了解的一段。前提是,如果这是真的。
“把信给我看看,”我说,“从门板缝里送出来。”
“别着急,亲爱的朋友。把它给了你,就是把我唯一的筹码给了你。我并没打算去毁掉一位小姐的名誉,可你看,现在我是自身难保啊。”
“卡斯沃尔知道你有这封信吗?”
“当然,他二月份就知道了。”
“你敲诈他了?”
“不如说我们达成了互惠互利的协议。”
“也就是说,在他的安排下,那张证券在里加兑现了?”
“没错。”
“你想要什么?”我问。
“这还用问?当然是放我走啦。我别无所求。要是你愿意,我们还可以装作打斗了一番,让事情看上去像是你迫于无奈。一切随你。你给我自由,我给你这封信。它可以帮你跟卡斯沃尔先生谈判,达到你想要的目的。当然要等他神志清醒,能说话了以后,要是他恢复不了的话,你就跟卡斯沃尔小姐谈。”
“我干吗要跟你交换,坡先生?我可以直接逼你拿给我。”
“用那把枪吗?我可不相信你有胆量杀人。”
“我也不用。等我的帮手来了,就可以把你押起来,不会让你流一滴血就可以搜遍你的全身了。”
坡先生笑了。“你这个计划有两个瑕疵。首先,要是好几个人来搜我的身——你和诺克先生,或者他的那个黑人,也许还有那个小婊子、警官,以及任何相关的AB CD,那卡斯沃尔小姐的名声可能会就此毁掉,这对大家都没好处。你真的希望这样吗?其次——这个更有说服力——如果你不同意我的提议,那我只需毁了这封信就行了。只是一张小纸片,不大。等你们掀开门板来抓我,它已经被撕成十几片,进到我的肚子里了。”
“可这样岂不是对卡斯沃尔小姐最好?”
“那就全看我愿不愿意这么做了。不搜我的身的话,你永远搞不清楚我是不是已经把那封信吞下去了;可是搜的话你就需要其他人的帮助。而且,要是这封信被毁了,你就失去了从中牟利的机会。”
“我没明白,先生。”
“你很明白,希尔德先生。以下我要说的话要是冒犯到你还请多见谅。可我真觉得你最近混得不怎么样,这封信将赋予你改变命运的机会。”
我觉得头重脚轻,就像待在沙漠里一样口干舌燥,眼前这分明就是一座海市蜃楼。
“但我要是只听你嘴上说说,不看一眼那信就把你放出来,岂不是天下最大的傻瓜。”
“啊——这才像正常人说的话。我钦佩你的谨慎。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不如我把信撕成一大一小两块,先把小的那块递给你看看。一部分就足以证明我所说过的话,不过要想派上用场,就还需要我手里这片大的。而我出来后会很高兴把另一部分也交给你的。你当然可以全程拿枪指着我,你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坡的大胆让我很诧异。这家伙刚刚绑架了我、折磨我、差点儿杀了我,现在却这么冷静地建议我放了他,以便换取一封信来让我去勒索一位小姐。我舔了舔嘴唇,真想来杯咖啡。
我说:“好吧,让我看着那部分信吧。”
他递出来一张小纸片,四四方方,但只有一边是平整的。上面只有几个潦草的字,墨迹还很模糊,似乎浸了泪水。
可爸爸走
是我的错
鞭打
一看到这些字,谨慎就全被我抛在了脑后。我要整封信。此时我想的不是个人利益,我要这封信是因为我必须排除别人读到这封信的可能。我要把它拿到躺在客厅的那个老家伙面前,然后狠踹他那已经废掉的身体。
我打开活板门。坡先生冲我眨了眨眼。接下来发展迅速,简直就跟在梦里一样。不一会儿,我就只记得坡先生从马上俯下身子跟我握手,并衷心地祝福我。“上帝保佑你,孩子。”他低声说。
坡先生离开地窖不到二十分钟,我站在农场后面的院子里,听到远处传来的下午一点的钟声。马蹄声渐远,逐渐消失了。
太阳出来了,把马槽里的污水和犁沟里的水坑都照得很漂亮。我转身回到房子里。客厅里的卡斯沃尔还是没动弹,只发出嘶嘶呼呼的吸气吐气声。他就躺在快要熄灭的火炉旁,睁大眼睛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他明白我在干什么。
我举起那封信,让这团肥肉就着最后一根蜡烛看清楚。“我知道,”我说,“我就知道。”
我穿过房间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推开窗户,看着下面那长满荆棘的花园。杂草丛生的果园里,果树上已长满花蕾,不知什么地方有一只乌鸦在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