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希尔德的故事 83

五月底,诺克先生和汉姆威尔先生从利物浦上船回国后,我来到了玛格丽特大街上的卡斯沃尔宅邸前。我刮了脸,剪了头,还为此行特地买了一件黑外套。

开门的是普拉特。我看到他迟疑了一下,瘦黄的脸上流露出愤怒,也许还有一点害怕。我趁他犹豫间抬脚迈进了门厅,并把帽子和手套递了过去,他也就接住了。

“卡斯沃尔小姐在家吗?请代我问候,并问问她能不能见我一面。”

他眯起眼睛端详了我一会儿。

“快点儿,”我轻声道,“否则我就告诉她你都跟着卡斯沃尔先生干了些什么勾当。”

他低下头把我领进了客厅,就是几个月前卡斯沃尔先生一边喝着酒一边责问我的地方。虽然陈设完全没有变化,气氛却不一样了。屋子里亮堂多了,空气也好多了。雪茄、杯子、报纸等男性用品一扫而光,家具都光亮整齐。我没等几分钟门就开了,还以为是普拉特,结果是弗洛拉·卡斯沃尔。

她毫不避嫌地一个人进来了,并转身把门关上,伸出手朝我走来。“希尔德先生,见到你真高兴。近来可好?”

我们握了握手,她在沙发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子。“请坐这儿,这样近点儿。”她一身灰衣,很清新,也挺适合的,可是她的脸色一点都不清新,有一种我之前从未见过的世故,“可惜查理上学去了。错过了你他一定很遗憾。”

她没提到索菲。

我问她父亲情况怎么样,得知没什么变化。卡斯沃尔小姐自顾自地说起了乔治爵士的消息,他的律师跟卡斯沃尔先生的律师乐观地估计,他们的婚礼将有望如期举行。

“至于爸爸,”她笑呵呵地接着说,“我已经给他安排好了一切。我结婚以后自然是要全力服侍丈夫,不过我安排了索菲陪着他,在我走后代替我这个女儿照顾他。”她笑吟吟地看着我,眼睛忽闪忽闪的很迷人,“这样安排是不是很好?可怜的索菲也就有个家了,还有亲爱的查理。至于爸爸,他一向很宠爱索菲的。”她的眼神移向一边,补充了一句,“以他自己的方式。”

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安排能比这个更折磨人。我说:“那卡斯沃尔先生呢,他喜欢这个安排吗?”

“这么说可能有些冷血,希尔德先生,可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整天那么躺在那儿,面朝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仆人们每天把他扶起来三次,给他喝点肉汤之类的。你知道的吧,他还能吞咽。可我们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吞什么。真是太可怜了!尤其是想到他以前是多么有活力、有决心的一个人的时候。”她笑了,“还那么和蔼!不过人总要适应的,对吧?所以我们说点高兴的吧。我很高兴因为爸爸过于在乎那枚悼念戒指而导致的误会妥善解决了,他有时候就是太着急。我知道约翰逊夫人的死让爸爸很焦虑——当然了,谁不是呢——也可以理解他的判断力因此受到了影响。”

“我在《晨间邮报》上看到了调查结果,”我说,“一个不幸的意外。”

“是的。”卡斯沃尔小姐的脸色相应地沉了下来,“全家人都很担心约翰逊中尉——他太宠爱她了,你知道的吧,而且他一直有点忧郁倾向。不过乔治爵士跟海军部打过招呼了,不幸的中尉很快就会有自己的船了。虽然很小,但至少有份职务,可以让他忙一点,不用那么悲伤了,对吧?”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气氛严肃。路易斯皮奇一家真是考虑周到啊,他们还采取了措施,好让约翰逊中尉接受妻子的意外死亡以及验尸官的判决。接下来卡斯沃尔小姐说什么我都丝毫不意外了。

“我前天还跟乔治爵士说呢,”她说,“像你这种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才,就这么浪费了真是不应该。一会儿你一定要把地址留给我。”说着她往我这边凑了凑,“乔治爵士能帮你一把。”

“卡斯沃尔小姐,我能斗胆提个建议吗?”

她大笑道:“随便提,希尔德先生。”

“是与弗兰特夫人有关的。”

她坐直了身子,问道:“我想我没明白,你跟弗兰特夫人有什么关系吗?”

“这个建议与我无关,卡斯沃尔小姐。但关系到你。你还记得去年秋天我见证了一份文件的事吧?”

她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极了她父亲。“我当然记得。”

“我突然想到,要是你放弃维文赫先生的遗产继承权,转而还给弗兰特夫人,那该多么合适啊。据我所知,她是这份财产的原继承人。”

“也许合适吧,先生,可是很不聪明。”

“为什么不呢?你已经很有钱了,只差个名声。很快,结婚后你会更加富有。而这样做能为你赢得很多赞誉和一个慷慨大方的名声。”

她不屑一顾地说:“这话说得真不好听。”接着把头转到一边,“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提这样的建议?”

“因为作为那份文件的见证人,我一直感到不快。”

“那你应该当场提出。”

“以我的身份,实在不好提。我承认这是我的错。不过现在弥补为时未晚。我知道乔治爵士是个高贵的人,也许我该去找他聊一聊这件事,看看他有什么意见。”

“希尔德先生,我真是看错了你。”她站了起来。我跟着站起来。她生气的时候总是显得特别庄严。

“我必须请你离开了。”她说道。

“你不考虑这个建议?”

“请你拉铃吧,仆人会送你出去的。”

“卡斯沃尔小姐,我请求你考虑一下。格洛斯特的那点地产对你来说是九牛一毛,可对弗兰特夫人和查理来说却是全部依靠。”

“真是太感人了。”她的小鼻子都皱起来了,“可你别想蒙我,希尔德先生,我敢肯定你是要从中牟利。”

“不,完全没有这回事。”

“你想要她!”她说出口了,脸涨得通红,“不要否认了。”

“她甚至都没正眼看过我。”我说。

“我知道的!”她喊道,“你就是想要她。我什么都知道。”

“卡斯沃尔小姐,我觉得留弗兰特夫人待在你爸爸身边,让她像护工一样照顾卡斯沃尔先生,实在是残忍又冷血。你知道,她恨你爸爸。”

“那她就该努力打消这个念头。她不是个基督徒吗?看护病人不是她的职责吗?何况我爸爸是她的表亲。你可能不知道,要是我爸爸没病的话,他们的关系本该更亲密的。”

我放弃以道德说服她了。“卡斯沃尔小姐,你不同意的话,我就只能使用另外的手段了。”

她噘起嘴,露出又白又尖的牙齿。“你是要逼我来为你拉铃吗,先生?”

我站到了她和铃绳之间。“先听我说完吧。我想告诉你我手上有一封信,相信你跟乔治爵士都不会希望我把它公之于众的。”

“敲诈?嗯?我真没想到你竟如此下流。”

“我别无选择。”

“别吓唬我了,先生。你根本没什么信。”

“那封信是你写给弗兰特夫人的,”我说,“那时你还在巴斯上学,她住在拉塞尔广场。写信日期是一八一二年十月九日,当时你刚跟卡斯沃尔先生从爱尔兰旅行回来。你在信中提到了一件在沃特福德发生的事。”

“你说什么?”她呆板地说,虽然是疑问句式,却没有疑问语气。她走到门边,似乎在确认门是否闩上了,然后又走到窗边。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来冲着我,低声问道:“你怎么得到的?”

我没回答这个问题,接着说:“其实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封信的内容,我希望能把它交给你,让你亲手毁了它。”

“那现在就给我。”

“等你把维文赫先生的遗产转交给弗兰特夫人之后,我自然会给你的。想想吧,一边是你既看不上又名不正言不顺的一丁点财产,而你可能要为此蒙羞一辈子;另一边是永远的心安理得,知道自己做得对,受到弗兰特夫人以至全世界的感激。”

她跺了一下脚。“不!你别煽风点火了!用不着你来给我上课,先生!”

我闭嘴等着。

她接着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我怎么知道你真的有这封信?你先给我看看。”

“不行,我没带在身上。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份副本,一字一句抄下来的副本,这样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了。”

她咽了一下唾沫。“我……没必要。让我想想。我——我得想想,希尔德先生。我会写信通知你我的决定的。”

我拿出记事本,写下劳斯尔先生的地址,然后把这页撕下来,不过并没有马上给她。“我还有两个小条件,必须现在跟你说清楚。其实对你来说都是很简单的事。”

“你没资格跟我讲条件。”她说。

“第一,”我说,“我希望与这件礼物的赠予相关的法律程序都交由我选择的律师来办理。这位先生名叫汉弗莱·劳斯尔,在林肯律师协会办公。他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律师,你给我的信也可以寄到那里转交给我。第二,我不希望弗兰特夫人知道我跟这件事有任何关系。我希望她相信是你的慷慨天性让她得到了这份礼物。”

弗洛拉·卡斯沃尔走近我,在离我只有几英寸的地方停了下来,胸脯一起一伏的。她抬头看着我,我们靠得如此之近,她呼出的气都吹到我脸上了。“我真不懂你,希尔德先生。真的,我一点也不懂你。”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

“但如果你试着了解一下我的话——我本来是要——要是——”

她的声音像一条蛇一样钻进我的大脑。我动用强大的意念才从她身边脱身,拉动了铃绳。

“我期盼着你的回音,期限是明晚。”

“否则呢?”

我冲她笑了笑。这时门开了,普拉特走了进来。我躬身吻了一下她的手,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回过了身。

“差点儿忘了。”我从钱包里拿出一个封好的纸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这是给你的。”

她的脸色柔和下来。“是什么?”

“还你的钱。承蒙你在我离开蒙克希尔山庄的时候借了我五英镑。”

正准备走上人行道的时候,我碰见了杰克·路易斯皮奇上校,气派的打扮让他像个有钱人家的猎人。

“你来这里干什么,先生?”他不客气地问,再也不需要屈尊降贵地跟我假装和气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先生?”

“你太无礼了。”他仰头瞪着我,因为我还站在台阶上,“弗兰特夫人不是没有朋友的,你看清楚了。要是胆敢再骚扰她,我知道怎么对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