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刀子刺进这个胸膛 4

美晴走出播磨家的玄关,沿着通道走向大门期间一言不发。若叶跟在她的身后,觉得妈妈一定很生气,因为自己不小心说错话,惹熏子阿姨生气了。妈妈之前曾经再三叮咛,再三提醒。

——这句话千万不能在熏子阿姨面前说。

等一下一定会挨骂。若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走出播磨家的大门后,美晴对若叶说:“不必放在心上。”而且说话的语气也很温柔。

“因为小生说了那种话,熏子阿姨吓了一跳,所以迁怒在我们身上。啊,你知道‘迁怒’的意思吗?”

“就是生气的意思,对吗?”

“嗯,没错,不管对象是谁,只是想要发脾气。别担心,过一阵子,阿姨心情就会平静,所以,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知道吗?”

“嗯。”若叶点了点头。

“但是,”美晴蹲了下来,把脸凑到若叶面前说,“今天的事不能告诉爸爸,不可以说哦。”

若叶没有说话,再度缓缓点头。她原本就不打算告诉爸爸。

“我们回家吧,如果时间还早,去买蛋糕吧。”美晴语气开朗地说。

若叶也努力挤出笑容,很有精神地回答:“嗯。”

美晴迈开步伐,若叶跟了上去,回头看了播磨家的大门一眼。那是她从小经常来的地方。

但她觉得可能好一阵子不会再来这里了。

若叶的爸爸在贸易公司上班,但她并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工作,只知道爸爸经常出差。瑞穗发生意外时,爸爸正被公司长期派到海外工作,所以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清楚瑞穗虽然没有醒来,但熏子阿姨把她接回播磨家,目前熏子阿姨和外婆在家里照顾她。

其实若叶也不太了解详细情况,只是听妈妈说,熏子阿姨他们想要带瑞穗回家,所以就这么做了。

爸爸每隔几个月就会回国一次,通常都会在日本住一个星期左右。这是若叶最开心的时光,有时候也会利用这段时间四处旅行。若叶很喜欢个性温柔、无所不知的爸爸,所以,每次去成田机场送爸爸出国回到工作岗位时,她都会在车子上一直哭。

在爸爸短时间回国期间,几乎很少会谈论播磨家的事。因为很久没有见面,自己的事就聊不完了,永远不会缺少话题,当然也没时间去看瑞穗。

今年二月,爸爸终于被调回日本了。新的工作地点在东京,所以他们一家三口又可以生活在一起了。爸爸说,暂时不会被外派了。

在一家三口的生活逐渐安定之后,妈妈问爸爸,要不要去探视瑞穗。

“不去不行吗?”爸爸显然不太想去。

“因为姐姐知道你已经回国了,所以不去露一下脸不太好。她一定会想,为什么不去看一下,而且其他亲戚至少都去探视过一次。”

“但她不是失去意识,一直都躺着吗?去探视她有意义吗?”

“所以不是去探视瑞穗,可以去慰问一下姐姐和妈妈。”

“你的意思是,要让你这个妹妹有面子?”

“你也可以这么解释。”

爸爸叹了一口气,终于答应:“那就没办法了。”

在天气还有点儿寒冷的三月初,一家三口去了播磨家。熏子阿姨热情地表示欢迎,看到爸爸也一起去,似乎很高兴,连续说了好几次谢谢。

爸爸看到瑞穗时,不停地表示佩服。瑞穗看起来很健康,完全不像是生病,好像随时都会醒来——爸爸的感想和大部分人一样。若叶听了,也感到很高兴。爸爸和自己一样,即使瑞穗一直在睡觉,仍然很喜欢她。

没想到回家之后,爸爸说的话和若叶的想法完全相反。爸爸冷冷地说,再也不会去看瑞穗了。

“我没办法做这种事,而且也无法赞同,那根本是你姐姐的自我满足。医生不是说瑞穗已经脑死了吗?在国外,一旦知道是脑死,就会停止所有的治疗。没想到他们却花大钱让她继续活着……只能说太异常了。”

若叶听不太懂爸爸说的这番话,只知道爸爸在批评熏子阿姨。

“日本和外国的法令不一样。”妈妈说。

“所以就利用这些法令,不承认是脑死,当作她还活着吗?他们要这么做,我也没意见,只希望他们自己去做这件事就好,不要把其他人也都卷进去。老实说,这根本是造成别人的困扰。”

“老公,若叶也听到了……”

“我认为这对若叶也有负面影响,她必须接受事实。若叶,”爸爸突然看着她,而且露出可怕的眼神,“你老实回答爸爸,你觉得瑞穗有一天会醒过来吗?”

爸爸严厉的口吻让若叶感到害怕,她露出求助的眼神看着妈妈。

“你不必现在问她这种事……”妈妈说。

“这很重要,必须把话说清楚。若叶,你回答爸爸,怎么样?你觉得瑞穗的病能够治好吗?”

“不知道。”若叶回答。她只能这么回答。爸爸听了,双手抓住她的肩膀说:“你听好了,瑞穗以后也不会醒过来,会一直像现在这样。虽然她看起来好像睡着了,但其实不是这样,她的脑袋已经空了,什么都没有想,即使你对她说话,她也听不到;不管你怎么摸她,她也感受不到了。那已经不是以前的瑞穗了,只是行尸走肉。你知道灵魂吗?瑞穗的灵魂已经离开了,你熟悉的瑞穗已经去了天堂。如果你想和她说话,可以对着天空说,所以,以后不必再去那个家了,知道吗?”

若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再度看着妈妈,希望妈妈可以帮她。

妈妈还没回答。爸爸就抢先说:“妈妈心里也很清楚。”

“啊?”若叶看着妈妈。

爸爸继续说:“瑞穗就像死了一样,但妈妈只是在阿姨她们面前,假装并不这么觉得,这只是在演戏。”

“你不要这么说!”妈妈怒气冲冲地说。

“那我该怎么说?对着明知道已经脑死、没有意识的人笑着说话的行为,哪里不是演戏?那我问你,如果你和瑞穗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时,你会对她说话吗?你会和她聊天吗?如果熏子不在旁边,你根本不会这么做。怎么样?你倒是老实回答啊!”

若叶听了爸爸的话,恍然大悟。她觉得爸爸说的可能有道理,熏子阿姨不在的时候,妈妈曾经对瑞穗说过话吗?回想起来,好像真的从来没有过。

妈妈一言不发,好像也承认了。

“若叶,知道了吗?”爸爸恢复了平静的口吻,“大家都在阿姨面前演戏,就连外婆应该也一样,全都在演戏。爸爸刚才在阿姨面前也稍微演了一下,虽然很不愿意,但也无可奈何。这就是配合演出,但我不希望你做这种事,所以以后尽可能别再去他们家了,知道了吗?”

若叶想不到该怎么回答,只能回答:“我知道了。”爸爸满意地点了点头。

只剩下和妈妈两个人时,若叶问妈妈:“以后不再去看瑞穗了吗?”

“毕竟是亲戚,也不能完全不去。爸爸刚才也说‘尽可能’不要去,有时候不得不去。”

“到时候怎么办?要演戏吗?”

妈妈皱着眉头,好像被碰到了伤口,然后说:“只要像以前那样就好。”

然后,妈妈又补充说:“但是,这些话不能在熏子阿姨面前提起。”

“嗯。”若叶回答。即使不问为什么不能告诉熏子阿姨,她也隐约知道,只是说不太清楚。

那天之后,就没再去过播磨家,直到今天。今天出门时,妈妈还特别叮咛:“记住喽,要和以前一样,在熏子阿姨面前,要和以前一样。”

“我知道。”若叶回答,更何况她不知道如果不能和以前一样,到底该怎么做,那反而更难。

所以见到久违的熏子阿姨后,她的行动仍然和以前一样,先去看瑞穗,当阿姨和妈妈说要去客厅吃点心时,她也回答说,自己要继续留在那里。阿姨对若叶的态度似乎很满意。

独自留在瑞穗的房间时,想起了很多事,也想起爸爸问妈妈:“如果你和瑞穗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时,你会对她说话吗?”

当时,看到妈妈没有回答,她觉得很难过,但她同时发现了一件事。

自己不也一样吗?

当熏子阿姨不在时,若叶觉得自己也很少对瑞穗说话,或是碰触她的身体。她无法清楚解释其中的原因,只是并不是像爸爸说的那样,是在“演戏”。如果说,完全不在意熏子阿姨的眼光,就变成在说谎了,但自己和爸爸不一样,并不讨厌对沉睡的表姐说话,而且发自内心地希望表姐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她觉得妈妈应该也一样。不光是妈妈,大部分对瑞穗说话的人应该都一样,应该都不是像爸爸说的,只是在“演戏”而已。

虽然如果要问她,不是演戏,到底是什么,她也答不上来。

她正在想这些事时,生人走了进来。她也好久没见到比她小两岁的表弟了。他手上拿着小型游戏机,一进房间就邀若叶一起玩。

若叶也觉得生人上小学后,看起来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但似乎并不是因为这个,让人觉得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不一会儿,若叶就发现了原因。因为他根本不看他的姐姐一眼。若叶问生人这件事,生人有点儿不高兴地回答说:“那已经没关系了。”

“什么没关系了?”若叶问。

生人低着头,小声地回答:“姐姐的事……”

“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死了。”

听到生人的回答,若叶再度感到震撼。怎么会这样?难道连表弟也已经放弃,认为姐姐醒来只是梦想而已吗?只有在妈妈面前演戏,假装梦想还可以实现就好了吗?

若叶没有说话,她无法对生人说,没这回事。对已经从梦中醒来的少年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

“我们去那里吧。”生人说,“我不太想在这个房间。”

于是,他们一起去了妈妈和熏子阿姨在吃点心的客厅,结果就发生了刚才那些事。若叶一直提心吊胆,很担心生人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所以当他说那些话时,才会脱口对他说:“这件事不可以说出来。”

结果,熏子阿姨生气了。

若叶心情很沉重。以后该怎么办?虽然妈妈说,过一阵子,阿姨的心情就会平静,但真的是这样吗?若叶觉得没这么简单,阿姨绝对不会忘记今天的事,无论若叶多么努力对瑞穗说话,她是不是都觉得只是在做样子而已?

若叶觉得自己破坏了重要的东西,做了无可挽回的事,这种想法在内心慢慢扩散,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是,无论任何人说什么,自己都必须和瑞穗站在一起,直到最后。她内心充满了这种决心。虽然这个决心来自很多因素,但最重要的因素是若叶觉得瑞穗可能代替自己牺牲了。

她回想起那天去游泳池的情景。

她不太记得意外当时的详细情况。得知瑞穗溺水之后,她的脑子里就一片混乱,什么事都搞不清楚了。

但是,某些事,还是清晰地留在她的记忆碎片中。

那年夏天,若叶的手上戴着戒指,那是用串珠做的戒指。放暑假之前,幼儿园的好朋友送了她这个戒指,她很喜欢。

去游泳池时,她也戴着那个戒指游泳。瑞穗看到她的戒指,也说很可爱。

她和瑞穗玩得很开心,两个人比赛谁可以长时间在水里憋气。

在玩的时候,她的戒指不小心掉了。她完全不记得戒指到底怎么会掉的,只记得浮出水面时,戒指不小心掉落水底了。

若叶“啊”了一声,慌忙沉入水底。她发现身旁的瑞穗也潜入水底。瑞穗可能看到自己戒指掉落了。

戒指掉在泳池底的网上。若叶急忙想要捡起来,却没有抓到,结果戒指反而掉进网子的洞里。若叶想要拿出来,但戒指卡住了,怎么也拿不出来。瑞穗也在一旁帮忙,但也拿不出来。不一会儿,若叶感到呼吸困难,浮上了水面。当时,鼻子吸了大量的水,她痛得不得了,游到池边擤鼻子。

算了,只能放弃戒指了,到时候再向朋友道歉就好。

若叶稍微平静后看向四周,却不见瑞穗的身影。

她正觉得奇怪,妈妈也同时跑过来问她,有没有看到瑞穗。她无法清楚说明情况,只回答说,瑞穗突然不见了。

周围的大人都紧张起来,不一会儿,就听到有人说,有人沉在水底,然后把瑞穗的身体拉了上来。

之后的记忆相当模糊,只记得事后听到瑞穗可能是因为手指卡在池底排水孔的网上,导致无法挣脱时,感到很害怕。当若叶感到呼吸困难,浮出水面时,瑞穗应该也一样,但因为手指拔不出来,所以无法浮上水面。不知道她当时有多么痛苦。

如果自己浮出水面后,立刻关心瑞穗,告诉周围的其他人——

在医院再度看到瑞穗时,她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很深的洞。自己犯下的错,夺走了表姐幸福的生活。

这是她至今不敢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和昌正在银座知名的玩具店内叹气摇头。眼前的玩具琳琅满目,但他不知道该选哪一个。三个月前,他在为瑞穗和生人挑选礼物时,请教了店员的意见,伤透了脑筋,还以为至少有好一阵子不必为这件事烦恼了,没想到这么快又重演了。

他无法否认,是自己太粗心大意了,只要稍微动一下脑筋,就知道会有这种事。因为工作太忙,他完全疏忽了。

上周末,收到熏子的电子邮件。下周六要为生人举办庆生会,希望他能够腾出时间。虽然生人的生日是下下周的周一,因为想要邀请学校的同学来参加,所以改在周六举行,时间也特地安排在中午。

和小学一年级的学生一起参加庆生会——光是想象这种状况,心情就很沉重,但只能做好心理准备。因为熏子说,只要向小孩子打声招呼就好,因为想要让同学看到父亲假日在家。既然她这么说了,和昌当然无法反驳。

而且,他也有点儿担心生人。

虽然和以前一样,只能隔周见到生人一次,但生人最近看起来有点儿不对劲。他经常躲在自己房间,吃饭时,也不太愿意与和昌说话。虽然熏子说没事,但和昌还是很在意,也许随着生人慢慢长大,对父母的分居有什么想法。果真如此的话,他要更努力做一些父亲该做的事。

他在玩具卖场逛了一圈,仍然想不到什么好主意,只能再度向店员求助。和店员讨论了很久,最后选了法国进口的拼图游戏作为生人的生日礼物。因为之前曾经听熏子说,生人很喜欢玩这一类游戏。

他拎着纸袋拦了出租车前往广尾的家,一看手表,时间刚好。

熏子在电子邮件中说,希望也可以邀请和昌的父亲一起参加。因为生人已经上小学了,所以今年的庆生会想要办得热闹一点儿。

和昌打电话给多津朗,多津朗的回答一如预期。

“我不去参加,刚好那天有事,而且周六父亲不在家可能不太妙,但没有小孩子会觉得爷爷不在家很奇怪。虽然我很想为小生的生日庆祝,但我会把礼物寄给他。”

多津朗显然只是不想见到熏子。他仍然对她感到不满。和昌只回答说:“知道了。”

出租车快到家时,看到一对母女走向相同的方向。和昌请司机停车,打开了窗户,叫了一声:“美晴。”

美晴转过头,张开嘴巴“啊”了一声,向他欠了欠身。

和昌立刻付完车钱,下了出租车。

“你们也收到邀请了吗?”和昌走向她们母女问道。

原本以为会立刻听到肯定的答案,没想到并不是这样。

“是我问姐姐,小生的生日有什么安排。因为姐姐每年都会用某种方式为他庆生。姐姐说,会邀请小生学校的同学举办庆生会。我问姐姐,我们可不可以在庆生会时,把礼物送过去……姐姐说,那也没问题……”不知道为什么,美晴说话有点儿吞吞吐吐。

和昌觉得奇怪,熏子希望庆生会很热闹,所以打算多津朗一起参加,但为什么不邀请美晴她们?

“把礼物交给小生,再去看瑞穗之后,我们就马上离开。”美晴可能察觉到和昌感到讶异,辩解似的说明。

“别急着走,留下来慢慢玩啊,生人应该也会高兴。”

但美晴露出微妙的表情,若叶也不敢正视和昌的态度,显得有点儿拒人千里。

和昌带着她们从玄关走进屋内。熏子从走廊深处走来,一看到美晴她们,立刻挑起眉毛。“你们约好的吗?”

“不是,刚好在门口遇到。”

“是哦。”

“午安。”美晴向熏子打招呼,她的表情很僵硬。

“谢谢你们特地来。”熏子注视着妹妹。

看到她们姐妹意在言外的眼神,和昌猜想之前可能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他想了一下,是不是该当场问清楚,但最后决定作罢。接下来将是漫长的一天,他可不想出师不利。

熏子低头看着外甥女,扬起了嘴角。她的表情看起来很虚假:“若叶,也谢谢你来为生人庆生。”

若叶轻轻点了点头,抬眼看着和昌。

“姨丈,我可以去看瑞穗吗?”

“当然可以啊,欢迎你去看她,对不对?”

他征求熏子的意见,但熏子没有反应,把头转到一旁。

若叶脱下鞋子,走去瑞穗的房间,但她还没打开门,熏子就说:“她不在那里。”

“她在哪里?”和昌问。

“在客厅啊,今天弟弟要举行庆生会,她当然要参加啊。”熏子说完,走向走廊深处。

和昌脱下鞋子,看到有一双熟悉的男人皮鞋。

和昌与美晴、若叶一起去客厅一看,吓了一大跳。因为室内用了大量气球和五彩缤纷的派对用品装饰。

“哇!”若叶惊叫起来。

“真的很漂亮。”和昌看着挂在墙上的“HAPPY BIRTHDAY”的银色装饰小声说道。

“是不是很不错?”熏子站在桌子旁问。

“你一个人布置的吗?”

“我请妈妈稍微帮忙了一下。”

“太了不起了。”

“谢谢。”

和昌将视线移向窗边,穿着短袖衬衫的星野站在那里。和昌第一次看到他穿便服的样子。

“打扰了。”星野恭敬地向和昌鞠躬。

“你也受邀来参加吗?”

“是,夫人希望我务必来参加。”

“因为有事要请他帮忙。”一旁的熏子说,“我一个人有点儿困难。”

和昌看向星野身旁的轮椅,瑞穗坐在轮椅上,穿了一件以前没见过的华丽小礼服,应该是为了今天特地买的,一头长发微微鬈了起来,一定是熏子为她做的造型。瑞穗闭着眼睛,睫毛很长,看起来真的像洋娃娃。

和昌看到轮椅后方有东西。小桌子上似乎放了什么东西,但用布遮了起来。仔细一看,有电线连在轮椅的椅背上。

“你想要干什么?”和昌问熏子。

她微笑着,眼神透露出她显然在打什么主意:“这是秘密。”

和昌内心产生了不祥的预感,他看向星野,星野窘迫地移开了视线。

就在这时,千鹤子叫着:“啊哟,若叶,你来了啊。”满面笑容地从厨房走了出来,走向外孙女。

“我们带了礼物来送给小生。”若叶拿起手上的纸袋,“小生在哪里?”

“呃,小生哦……”千鹤子看着熏子,向她确认。

“他应该在二楼自己的房间。”熏子回答,看着墙上的时钟,“他在干什么啊?他的同学都快来了。”她不满地皱着眉头,快步走了出去。

和昌叹了一口气,看向桌子。桌上放了餐盘和杯子,还有汤匙和叉子。他数了一下,发现总共有七组。生人应该坐在桌子短边的座位,也就是寿星座位上。

有六个同学要来。和昌暗自想道。有这么多同学来参加庆生会,代表生人在学校的生活很顺利。

就在这时,听到了熏子的怒斥声。熏子的声音在走廊上产生了回音,和昌与身旁的千鹤子互看了一眼。

接着,再度传来了声音。这次是生人的说话声。他说了什么,但听不清楚。

和昌来到走廊上,听到楼上传来熏子的斥责声:“别说蠢话了,赶快到楼下去!”

“不要!我不想去!”

“为什么?若叶姐姐也来了,爸爸也来了,而且你同学也快来了,赶快去楼下。”

生人大叫着:“我不要!我不要!”

和昌来到楼梯下方,发现熏子和生人正在楼上推来推去。

“喂,你们在干吗?”

生人正想要甩开母亲的手,听到声音后停了下来。他的脸皱成一团,好像快哭出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和昌问熏子。

“我也不知道,他突然说不想办庆生会。”

“为什么?”

生人没有回答,仍然蹲在地上。

“先来客厅。如果有什么意见,下来再说。”

听到和昌这么说,生人慢吞吞地下了楼。熏子一脸生气地跟在他身后。和昌在她耳边小声地问:“怎么回事?”她微微偏着头说:“不知道啊。”

生人走进客厅,美晴她们立刻笑脸相迎。若叶从纸袋里拿出盒子走向他。盒子上绑了粉红色缎带。

“小生,生日快乐。”

生人尴尬地接过盒子,小声地说:“谢谢。”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的表情,反而看起来很痛苦。

“小生,你打开看看。”美晴对他说。

生人点了点头,蹲在地上,准备解开缎带。

“等一下,”熏子说,“你的同学不是快来了吗?等一下再打开礼物。”

生人停下手,但他抱着礼物,并没有站起来。

“他们怎么还没来?”熏子皱着眉头,抬头看着时钟,“这么晚了,他们应该会一起来,是不是有人迟到了?”

“应该吧,还是哪一班电车晚到了。”千鹤子说。

“是吗?应该不会迷路吧?”

熏子走向窗户时,低着头的生人用有点儿沙哑的声音说:“不会来了。”

“啊?”熏子停下了脚步,“你刚才说什么?”

生人抬起头,他的双眼通红。他看着母亲说:“不会来了,我的同学不会来了。”

“啊?怎么回事?”

生人低头沉默不语,他的肩膀微微颤抖。

熏子倒吸了一口气,怒目看向生人,大步走向他。

“为什么?你不是说他们会来吗?说有六个同学会来吗?有山下、田中、上野,还有那个谁要来吗?”

生人的脸皱成一团,摇了摇头:“不会来,谁都不会来。”

“所以我在问你,他们为什么不会来?”

“因为……我根本没有邀请他们。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要举办庆生会。”泪水从生人的眼中流了下来。

熏子蹲在生人面前,双手粗暴地抓住了他的肩膀:“这是怎么回事?”

“熏子,”和昌说,“你不要激动——”

“你闭嘴!”她继续瞪着儿子说,“回答我,这是怎么回事?妈妈不是跟你说,要举办庆生会,请你邀同学来参加吗?但你为什么没有告诉任何人?”

生人不敢看母亲的眼睛。他缩着肩膀,想要低下头。熏子硬是抬起他的下巴。

“所以,你说有六个同学会来是怎么回事?是骗我的吗?”

生人没有回答。熏子抓着儿子的肩膀,用力前后摇晃。

“回答我!是骗我的吗?你同学不会来吗?”

生人无力地前后晃动了脖子,小声地说:“不会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不邀请同学来?”熏子质问他。

“因为……因为……”生人泣不成声,“因为姐姐在啊。妈妈说,要让姐姐和大家见面啊。”

“那又怎么样?有什么问题?”

“因为……因为我告诉大家说不在了。”

“不在?什么意思?”

“我告诉同学,姐姐已经不在家了,但如果他们来家里,就会知道我说谎。”

“为什么姐姐不在?她不是在吗?为什么要说这种谎?”

“因为如果不这么说,大家会欺负我,但我说姐姐不在之后,大家就没再说什么了。”

站在和昌身旁的美晴用手捂着嘴“啊”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和昌问她:“怎么回事?”

“姐姐带瑞穗去参加了小生的入学典礼,小生的同学似乎为这件事嘲笑他……”美晴小声地回答。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和昌终于恍然大悟。瑞穗差点儿成为生人遭到同学霸凌的原因。小孩子的世界如果不在意表面功夫,很容易发生这种事。

“你说姐姐不在家,去了哪里?”

生人没有回答熏子的问题,深深地低下头。熏子心浮气躁地说:“回答我!”

“……了啊。”生人小声地回答。

“什么?我没听到,你说大声点儿!”

听到熏子的斥责,生人的身体抖了一下,然后似乎豁出去了,回答说:“我说她死了!我说姐姐已经死了!”

熏子顿时脸色发白:“你竟然……”

“难道不是吗?姐姐根本就像死了——”

啪!熏子甩了生人一巴掌。

生人哇哇大哭起来,但熏子不理会他,抓住他的手臂。

“你要道歉,赶快去向姐姐道歉!竟然说这么过分的话。”熏子不等生人站起来,就想要把他拉到轮椅前。她的眼中满是血丝。

“等一下,熏子,你不要激动。”和昌想要让她松开生人的手臂。

“你不要插嘴!”

“这怎么行?我是孩子的父亲!”

“你算什么父亲!根本什么都不管!”

“的确是这样,但我随时在考虑两个孩子的事,随时都在考虑怎么做对他们比较好。”

“我也是啊!所以才举办庆生会,邀请生人的同学,让他们见到瑞穗之后,他们就不会对生人说一些奇怪的话。”

和昌摇了摇头。

“哪有这么简单?瑞穗只是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小孩子很残酷,他们还是会觉得瑞穗死了。”

熏子微微眯起眼睛,扬起嘴角。没想到在眼前的情况下,她竟然露出了笑容。

“如果只是坐在那里的话,的确会这么想,”她的语气和刚才不同,平静得有点儿可怕,“但如果会动呢?”

“什么?”

“比方说,只要向瑞穗打招呼,她的手就会动呢?或是生人在吹蛋糕上的蜡烛时,瑞穗的双手动了呢?那些小孩子看到之后,仍然觉得她死了吗?”

和昌听了妻子的话,惊讶地看向星野。原来今天找他来是为了这个目的。

星野似乎事先听说了熏子的计划,所以尴尬地低下了头。

“老公,你还记得那天的事吗?就是我们决定提供器官捐赠,去医院的那一天,我们一起握着瑞穗的手。原本以为就要和她告别时,她的手动了一下。你没有忘记吧?我们就是因为这样确信,瑞穗还活着。”

“我当然没忘,但这是两码事。用仪器活动她的身体,根本没有意义。”

“不说的话,没有人知道用了仪器。”

“那只是假的,是欺骗。”

“才不是欺骗,我要让他们知道,不让任何人说瑞穗已经死了——生人,你现在去打电话给同学,说要举办庆生会,请他们来家里,说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东西等他们来。快去!”熏子再度用带着怒气的语气说道,然后推着儿子。

下一刹那,和昌举起了右手,他甩了熏子一巴掌。她按着脸颊,用充满惊恐和憎恨的眼神看着他。

“够了没有!”和昌大吼道,“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不要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价值观!”

“我什么时候强迫别人了?”

“你现在不是吗?你不是在强迫生人吗?我告诉你,每个人有不同的想法。我能够理解你不愿意接受瑞穗已经死了,非常能够理解,但这个世界上,有人遇到完全相同的情况,却接受了现实。”

熏子用力吸了一口气,瞪大了眼睛。

“你……要我接受瑞穗已经死了吗?”

和昌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知道。”他用呻吟般的声音说道,“但我认为自己了解状况。”

“怎样的状况?”

“两个月前,我去找了进藤医生,请教了他的意见。他仍然没有改变初衷,认为瑞穗是脑死状态,而且完全没有恢复,如果现在做测试,应该会判定为脑死。这和身高是否长高没有关系,也就是说,瑞穗还能够被当成活着,只是因为没有做测试,必须承认这一点。”

熏子原本发红的脸渐渐苍白:“瑞穗其实已经死了……你要我接受吗?”

“我并没有要求你接受,你要怎么想,是你的自由。我只是告诉你,也有人这么想,你不能责怪别人这么想。”

“死了……”

熏子无力地跪在地上,然后瘫坐下来。从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可以感受到她极度失望。

和昌知道熏子很受打击,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这些话迟早要说。和进藤见面之后,他一直这么想,却始终无法说出口,结果一拖再拖。

和昌语气温柔地想要叫她的名字时,她猛然抬起头。和昌看到她的双眼,忍不住被吓到了。她的眼神涣散,却充满不寻常的气势。

“你怎么了?”和昌问,但熏子没有回答,迅速站起来后,一言不发地大步走去厨房。和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跟去厨房好奇地张望,发现她立刻走了出来。看到她手上的东西,和昌大惊失色。她拿了一把菜刀。

“你要干吗?”和昌倒退了几步问道。

熏子没有回答,用没拿菜刀的右手拿起了桌上的手机,然后面无表情地开始拨打电话。不一会儿,电话似乎接通了,她对着电话说:“……喂?请问是警察局吗?我老公情绪激动地挥着刀子,可不可以请你们马上派人过来?地址是——”

和昌惊讶地问:“你在干吗?”

“姐姐!”美晴也叫着她,但熏子不理会他们,继续对着电话说:“……是家里的人……目前的情况并不危急……对,没有人受伤……因为我不想打扰到邻居,所以请不要鸣警笛……对,可以按对讲机的门铃,那就拜托了。”熏子挂上电话,把手机丢回桌上,看着千鹤子说:“警察很快会上门,妈妈,到时候麻烦你去开一下门。”

“熏子,你到底……”

但是,熏子似乎并没有听到母亲的声音,她看着轮椅旁的星野。

“星野先生,请你离开瑞穗。”

“哦……好。”星野脸色苍白地走到和昌他们那里。

熏子站在轮椅旁,双手拿着菜刀,用力深呼吸后,看向斜上方。她浑身散发出拒绝的空气,似乎在告诉在场的人,无论别人问什么,她都不会回答。

最初抵达的是附近派出所的警察。他们得知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拿着菜刀,而且也是她本人报的案后,都惊讶不已。

熏子问他们:“还有其他警察会来吗?”得知辖区分局刑事课的人也会来这里后,熏子说:“那就等他们来了再说。”

不一会儿,辖区分区的警察也赶到了。不知道总共来了多少人,但在身穿便服的男人带领下,只有四个人进了屋。他们可能从先到的警察口中得知了情况,判断不需要派大批人马前来。

熏子看着他们问,谁是负责人。一个年约四十五岁,五官很有威严的人说由他负责,这个姓渡边的男人是刑事课的股长。

“渡边股长,我想请教你,”熏子口齿清晰地问,“坐在我旁边的是我的女儿,今年春天,升上了小学三年级。如果我把刀子刺进她的胸膛,我有罪吗?”

“啊?”渡边微微张着嘴,看了和昌他们之后,将视线转回熏子身上,“什么意思?”

“请你回答我。”熏子把刀尖伸向瑞穗的胸口,“我有罪吗?”

“那……那当然,”渡边连续点了好几次头,“当然有啊,当然有罪啊。”

“什么罪?”

“当然是杀人罪。即使最后救活了,也会追究杀人未遂的罪责。”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渡边一脸困惑,一时说不出话,“既然杀了人,当然要追究罪责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熏子嘴角露出笑容,转头看向和昌他们。

“他们说,我女儿已经死了,很久以前就死了,只是我没有接受而已。”

渡边露出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表情看着和昌。

“医生说,我女儿应该已经脑死了。”和昌快速说道。

“脑死……”渡边微微张着嘴,终于搞清楚情况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他似乎对器官移植法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把刀子刺进已经死了的人的胸膛——”熏子说,“仍然犯下了杀人罪吗?”

“不,但是,这……”渡边看了看熏子,又看了看和昌,“应该只是认为是脑死,并没有正式判定吧?既然这样,就必须以仍然活着为前提进行思考。”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把刀子刺进她的胸膛,造成她心脏停止跳动,就代表我杀了我女儿?”

“我认为是这样。”

“是我造成了我女儿的死。”

“没错。”

“千真万确吗?没有搞错吗?”

听到熏子再三确认,渡边的自信似乎动摇了,他回头看着下属,但他的下属也不知道答案,不置可否地偏着头。

“如果,”熏子提高了音量,“如果我们当初同意捐赠器官,接受脑死判定的测试,或许已经确定她是脑死。法律上确定是脑死,就等于是死了。即使这样,仍然是我造成了她的死亡吗?或许是我导致她的心脏不再跳动,但当我们采取不同的态度时,她很可能之前就已经死了。即使这样,仍然是我杀了她吗?这种情况下,是否可以适用无罪推定原则?”

和昌看着熏子淡淡说话的样子,明知道目前的场合不对,仍然忍不住觉得这个女人太聪明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情绪失控,但她的思考冷静得可怕。

辖区分局的警察代表完全被熏子震慑了,脸上露出焦急和慌乱的神情,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了下来。

“你找我们来,就是为了讨论这件事吗?”渡边在发问时,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从容,简直就像是被逼到墙角的犯人。

“不是讨论,而是请教。我再请教一次,如果我现在把刀子刺进我女儿的胸膛,到底算不算杀人?请你回答我。”

渡边伸手摸着头,不悦地撇着嘴,偏着头。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因为我不是法律的专家。”

“那麻烦你去请教专家,请你马上打电话。”

渡边用力摇着手:“请你别闹了。”

“我没在闹啊。你认识的人中,应该有几个律师或是检察官吧?”

“当然有啊,但现在问他们也没用,因为我知道他们会怎么回答。”

“他们会怎么回答?”

“他们一定会说,在没有了解详细的情况之前,没办法回答。”

熏子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真不干脆啊。”

“他们一向如此,如果只是假设的问题,他们根本不会回答,否则就要准备好具体的材料。”

“是这样吗?”

“不如这样,我把律师或检察官介绍给你,你直接去问他们。你觉得怎么样?不如先把刀子放下……”

熏子不理会渡边的话,走到轮椅后方。

“他们不回答假设的问题,对吗?所以只要真的发生事件,就会回答了。”说完,她把握着菜刀的双手举到头顶,“那就请你们看清楚了。”

“啊!”美晴发出惨叫声。

“熏子,住手!”和昌大步向前,伸出右手,“你疯了吗?”

“别阻止我,我是认真的。”

“那是瑞穗,是你的女儿,你搞清楚没有?”

“所以我才要这么做啊。”熏子露出悲伤的眼神瞪着他,“如今,大家都把瑞穗当成是活着的尸体,我不能让她的处境这么可怜,要让法律、让国家来决定她到底是死是活。如果瑞穗早就死了,那我就没有犯下杀人罪;如果她还活着,那我就犯了杀人罪,但我会欣然去服刑。因为这证明了从意外发生至今,我持续照护的瑞穗的确还活着。”

她的诉说就像是灵魂的呐喊,深深震撼了和昌的心,甚至有那么一刹那,他想要成全她。

“但是,这么一来,你就再也见不到瑞穗了,也无法再照护她了,这样也没问题吗?”

“老公,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你不是觉得瑞穗已经死了吗?既然这样,有什么好怕的?人不可能死两次。”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不希望你这么做。把刀子刺进心爱女儿的胸膛这种事……”

“我也不想这么做,但只能这么做,因为没有人告诉我答案。”

熏子好像下定决心似的用力举起菜刀。就在这时,听到一声尖叫:“不要!”

熏子停下手,看向声音的方向。

若叶浑身发抖,缓缓迈开脚步。她走到熏子面前停了下来。

“熏子阿姨……请你不要杀她,请你不要杀了瑞穗。”她的声音柔弱无力,和刚才的尖叫完全不同。

“若叶,你退后,这里很危险,而且血可能会溅出来。”熏子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但是,若叶并没有退后。

“求求你,不要杀瑞穗。因为我觉得她还活着,我觉得瑞穗还活着。我希望她活着。”

“这……你不必勉强自己这么想。”

“不是这样,我没有勉强自己这么想。瑞穗代替我牺牲了。那一天,她要捡我的戒指,所以才会发生那种事。”

“戒指?”

“因为我太害怕了,所以没有告诉任何人。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戴戒指去游泳……去游泳根本不用戴戒指……戒指根本不重要……如果那时候,是我溺水就好了。如果我溺水,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熏子阿姨……我希望瑞穗活下去,我不觉得她已经死了。”若叶哭着诉说。

和昌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看到熏子和美晴惊讶的表情,知道她们也一样。

“原来是这样,原来发生了这样的……”熏子小声嘀咕。

“阿姨,对不起,对不起。等我再长大一些,我会来帮忙,我会帮忙照顾瑞穗。所以请你不要杀了她,求求你。”若叶的泪水滴落在地上。

一阵沉默。和昌也说不出话,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若叶的后背微微颤抖。

熏子用力吐了一口气,缓缓放下了菜刀,紧紧握在胸前,然后闭上了眼睛,似乎想要让心情平静。

熏子睁开眼睛后,离开了轮椅,把菜刀放在桌子上,走向若叶。她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若叶:“谢谢你。”

“阿姨。”若叶小声地回答。

“谢谢你。”熏子又重复道。

“阿姨很期待这一天。”

听到熏子的这句话,室内到处响起松了一口气的叹息。和昌也不例外。他发现自己的腋下被汗水湿透了。

“姐姐,”美晴走向她们俩,“我对瑞穗说话并不是装出来的,你觉得在教堂祈祷的人是在演戏吗?对我来说,瑞穗现在仍然是我可爱的外甥女。”

熏子放松了脸上的表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和昌觉得全身无力,靠在墙上,和站在他身旁的渡边刚好四目相接。

“看来我们可以离开了。”刑事课的股长说。

“不带我走吗?”熏子松开了若叶的身体问,“我可是杀人未遂的现行犯。”

渡边皱着眉头,摇了摇手:“你就别为难我了。”然后,他转头对和昌说:“上司那里,我会想办法解释,说是夫妻吵架,应该就没问题了。”

“拜托你了。”

“真伤脑筋啊。不过,”渡边耸了耸肩,“也算是上了一课。”

和昌默默向他鞠躬。

去玄关送刑警离开,回到客厅,发现星野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老公,”熏子走向和昌,“我把星野先生还给你,谢谢你迄今为止做的一切。”她双手放在身体前,向和昌鞠躬。

和昌看着星野问:“是这样吗?”

星野点了点头说:“夫人说我可以不用来了,我似乎已经完成了任务。”

“我可以一个人为瑞穗训练,”熏子继续说道,“只是以后不会再表演给任何人看了。”

和昌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说了声:“好吧。”

“好了,”熏子开朗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房间,“各位今天是为什么来这里?我家小王子的庆生会开始了。”说完,她巡视室内,看到缩在房间角落的生人,跑过去紧紧抱着他,“对不起,原谅妈妈刚才打你。”

生人破涕为笑,很有精神地回答:“嗯!我要告诉大家,姐姐没有死,在家里活着。”

熏子紧紧抱着儿子,左右摇晃着身体。

“不必说,以后不需要在学校说姐姐的事。”

“不需要说吗?”

“对,不需要再说了。”她抱着儿子的手臂似乎更用力了。

和昌叹着气,不经意地看向瑞穗,结果——

瑞穗的脸颊微微动了一下,看起来像是落寞的笑容。

但只有短暂的刹那,也可能是眼睛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