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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铁军昏睡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才想起吃饭。但打开冰箱,里面除了一棵烂了帮子的白菜,再无其他。他拿出手机,想叫个外卖的鸡蛋炒饼去填饱肚子,没想到上面已经攒了二十多个未接电话。他翻看着,林楠的、小吕的、马支的,估计这帮人都是想劝他回去。他没有立即回复,而是先从陌生的号码打起。

“喂,找谁?”他打了个哈欠,“哦,刘总啊……是,好久不见了。对,我现在又回经侦了。什么?坐坐?呵呵,改天,改天吧,我最近挺忙……”他应承着。电话里的刘总是个“标准”的商人,曾经有个案子在崔铁军手里,那时整天围在他左右,但崔铁军一直与他保持着距离,从不过办案之外的事。但自从调到门岗之后,这位刘总就再无音讯。崔铁军一边跟他客套着,一边等待着他说出来电的真正目的。果不其然,他是为了钱来的。

“哦,那笔冻结的款项啊。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崔铁军说,“我呀,就是过去临时帮忙的,近几天估计还得回门岗,对……”他点燃一支金桥,“具体谁管啊?这样,我给你一个电话,你直接问,实在不行啊,就直接打110。就这样。”他说着把电话挂断,“操……傻×吧……”崔铁军骂道。

虽然干了这么多年经侦,但崔铁军却从没拿商人当过朋友。他曾经跟小吕说过,干经侦的有时比刑侦还危险,刑侦面对的是匕首和枪口,但经侦面对的却是乳房和钞票。在和平年代,物欲的侵袭往往更加致命,商人结交经侦警察的目的无非有二,办案和追款。这两条要是不按照规矩办,都得脱衣裳滚蛋。

崔铁军食欲全无,连抽了两根烟,正琢磨是不是出去溜达溜达。电话又响了,这回不是刘总,是李总。“喂,是,好久不见,嗯,嗯……”他只能继续寒暄。这时,小吕的电话不断往里撞。他按断了小吕的电话,直奔主题,“哎,我说李总啊,你要是有款被经侦冻结了的,别找我,找支队领导去,我已经离开经侦了,对,又走了,哎,我开车呢,就不多聊了啊。”他说着便挂断电话。这时,小吕的电话再次拨了进来。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接通电话。他不想在小孩儿面前表现出软弱。

“喂,怎么着啊?”他皱着眉头,“什么?查到了!”他的表情立即严肃起来,“嗯,嗯,明白,你这样,这个消息先不要透露,你等我想想再看怎么办。”崔铁军说着挂断电话。信息中心排查的线索出来了,在19日当晚,现金库附近的两处摄像头都录下了那辆蓝色GL8车的号码,经过交管系统查询,这辆车属于一家公司。

崔铁军打开电视,随意播了一个台,便找到了这家公司的广告。

一个美女正在优雅地喝着咖啡,身后是一个巨大的Logo,她面对镜头,温婉地说着:投资梦想,放飞希望,低门槛、高收益,您的私人理财专家。D融宝,您最可靠的互联网金融平台。

D融宝!

崔铁军又换了一个台,同样也在播着相同的广告。他慢慢地摁灭烟蒂,静静地思索着。从去年开始,这家名叫D融宝的公司便迅速在B市崛起,他们的广告在电视、报纸等各类媒体上铺天盖地地投放,简直可以称作是信息轰炸。他们对外宣传,利用P2P、A2P等方式为客户进行互联网金融理财服务,年收益高达12%以上。对这种公司,崔铁军是抱有戒备的,从多年的经侦工作经验来看,高收益必将与高风险结伴而生,而敢于向社会公众夸下海口的金融企业,目的也绝不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而是要保证自己获得更大的利益。

百分之十二,还最可靠的互联网金融平台,这不是扯淡呢啊?人家银行定期才百分之四,玩儿钱的企业都明白,利息超过定期的四倍就是非法集资,所以才控制在四倍之内。这显而易见是个骗局。崔铁军在屋里踱着步,在脑海里梳理着整个案件的情况。他刚想出门,门又响了,他开门一看,是曾经的老领导,周科长。

“哎哟,您老怎么来了?”崔铁军挺意外。老周已经退休快十年了,这些年种花、养鱼,一直自得其乐。他为人厚道,当年也没少照顾崔铁军。

“听说你又回经侦了。”老周问。

“嗨,就是过去帮忙。”崔铁军回答,他给老周搬了椅子、倒了水。但问明来意,笑容便渐渐退去,没想到竟也关于那个D融宝。

“哎,没办法啊,我们家那口子就是不听啊,把所有钱都弄进去了,到现在我想提前退出也不行。你说这可怎么办。”老周万分沮丧。

“但是……”崔铁军不忍心驳老周的面子,“这事儿在现在这个阶段,经侦也管不了啊,您也是老人儿了,应该明白啊。”

“是,咱们当然不能插手经济纠纷,但我觉得这帮人是在犯罪啊,你知道他们现在吸了多少钱吗?这个数儿啊!”老周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亿?”崔铁军试探地问。

“三百个亿啊!”老周回答。

崔铁军倒吸一口冷气:“这么多?”

“是啊,而且现在还在扩张着。我到市局报过案了,但是他们根本不受理,现在经侦也都是一帮小孩,除了你,我谁都不认识。我说背头啊,这事儿你可得帮帮我啊。”老周摇头叹气。

“你们投了多少钱啊?”崔铁军问。

“30万啊,我们俩退休金都在里头了。”老周欲哭无泪。

徐国柱又喝大了,其实没多少酒,就两扁瓶儿“小二”。但毕竟岁月不饶人,从那时白酒、啤酒、红酒甚至酱油混着喝,一下跌到了现在这份儿上,徐国柱的酒量也像中国股市一样,一路狂跌一蹶不振。确实是老了,忙的时候不觉得,一歇就浑身酸软,头晕眼花。他浑浑噩噩地乱梦着,一下就回放到那个熟悉的画面。

在那条狭窄的小巷中,二冬子手中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棍子,是你丫逼我的,不能怪我!”他歇斯底里地喊着。

“冷静,冷静!你只要放下枪,我保证你的生命安全!”年轻的徐国柱也在大喊。

“扯淡!你们丫警察就根本没拿我当过人,我杀了小焦,你们能放过我?!”二冬子的眼睛里都是绝望。

“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徐国柱面对死亡的威胁,恐惧渐渐转化为一种激愤。

“我……我……反正我活不了了!”二冬子说着又往前走了两步。徐国柱见状,也抬起枪口。

咚!咚!两支枪几乎在同一时间打响。

徐国柱猛地惊醒,发现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他在黑暗中寻找着,半天才从枕头边儿翻出半盒中南海,他气喘吁吁,点燃烟火,依然无法从二十年前的那个场景中解脱。他狠狠地吸吮,突然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的晚上,二冬子被子弹击中额头时的眼神,惊恐、挣扎、无助与迷茫,那似乎是一种咒怨,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徐国柱心中。

从那夜过后,B市历史上最凶悍的匪徒被警方击毙,而徐国柱则成了警界的英雄和黑道惧怕的“大棍子”。但也是从那时开始,老鬼越做越大,慢慢有了“鬼见愁”的外号。但徐国柱却一直觉得,自己其实是陷入了一个早就被人设计好的圈套。但这一切,却只能埋藏在他心里。

他翻身起床,手机又响了起来——是花姐的电话。

“喂,怎么着,想我了?”他把电话夹在脸旁,穿着裤子,“什么?老鬼让你找我?操!我告诉你啊,这件事儿你可别管,我也管不着。”他说着就把电话挂断。花姐又打了几个,徐国柱就不再接了。他知道鬼见愁找自己,肯定还是为了那笔钱的事儿。这时,电话又响了起来,他一看,是“点子”瘪三儿的来电。

“喂,哎哟,找着了啊,行啊,你小子。”徐国柱撇嘴笑了,“丫现在还干出租呢?哦,行,你等会儿我记一下啊。”他说着把烟盒撕开,拿笔往上写着,“行,我知道了,过几天来我这儿喝酒。什么?杠头也快出来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徐国柱坐直了身体,“丫得快六张儿了吧。行,等他出来了告诉我。”他这才把电话挂断。

杠头……这似乎是个很遥远的名字了,他曾经是刑警队中最得力的一个“点子”,老鬼也曾是他的小弟。他入狱之前,在市南区给几个歌厅看场子,与那些欺软怕硬的流氓混混儿不同,他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特别是痛恨毒品。所以当年管缉毒的警察没少找他要线索,但后来他屡次被毒贩报复,便纠集了手下几十个人,将一个毒贩打死,而被判处了死缓,差一点儿就钉墙上了。徐国柱总觉得,如果杠头当年没出事,就不会有后来二冬子的嚣张,也就不会有老鬼的得势,也就没了后来的一切一切。但时间是不可能重来的,一切如过眼云烟,现在的世界不可能被改变。他望着窗外的夜色,渐渐又陷入了回忆之中。

在一个高档的西餐厅中,潘江海正和妻女一起吃饭。女儿最喜欢吃芝士多的比萨,潘江海就买了两份,一份现吃,一份打包。女儿吃得很香,芝士沾了一嘴,潘江海怜惜地抚摸着她的头,用餐巾纸慢慢地给她擦拭。

“爸爸,爸爸,我明天想去游乐园。”女儿笑着说。

“好,爸爸明天不上班,带你去。”潘江海微笑着回答。

女儿吃完,拿过盘子里的一个煮鸡蛋,放在口袋里。

“哎,你这是干什么啊?”潘江海不解。

“我要把它带回去,孵小鸡。”女儿笑着说。

潘江海苦笑着说:“好,带回去,孵小鸡。”他看着天真的女儿,心里却苦涩不已。她已经成年了,但未来却越来越渺茫。

“爸爸妈妈,我喜欢出来吃饭。”女儿说。

“好,我们以后会常带你出来,乖。”潘江海说着,眼泪就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哎,你这是干吗啊。”妻子抚了抚他的手,“会好的,医生都说了,也许会出现奇迹。”

“嗯,一切都会好的……”潘江海点头,他握住妻子的手,“你放心吧,就是有一天咱们都不在了,她也会好好的。我向你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