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快乐的知识 论生命的理性
对于我头脑中的世界,你们也知道是什么吗?想让我将其映在镜子里给你们看看吗?这个世界是:一个力的怪物,无边无际,一个固定坚实的力,它不变大,也不变小,它不耗费自身,而只是将面目改变;作为总体,它的大小不变,是没有维持家计的支出和消费;但也没有增长,没有收入,它被“虚无缥缈”所缠绕,如同被自己的界限所缠绕;不是任何含糊不清的东西,不是任何奢靡浪费的东西,不是没有限制扩张的东西,而是放在有限空间中的力;不是在什么地方都有的那种“空洞虚无”的空间,或者可以这么说,这种无所不在的力乃是忽而为一,忽而为众的力和力浪的嬉戏,此消而彼长,如同自身汹涌翻腾的大海,不停地变化,永恒的复归,以千万年为期地轮回;他的形状有潮有汐,从最简单到最复杂,从不动静止、僵死一团、冷若冰霜,突然变成为热情炽烈、难以驯服、自相矛盾;然而又从充溢状态回归至简单状态,从矛盾嬉戏回归至和谐的快乐,于其轨道和年月的吻合中肯定自我、祝福自我;作为终究是要永恒回归的东西,作为变易,它不知更迭、不知厌烦、不觉疲倦——这就是我说过的永恒的自我创造、自我毁灭的狄俄倪索斯的世界,这个双料淫欲的神秘世界,它就是我的“善和恶的彼岸”。它没有目的,如果在圆周运动的幸福中无目的,无意志,如果一个圆圈对自身的善良意志也没有的话——你们想为这个世界起个名字吗?你们想替它的一切谜团找寻答案吗?这不也是投射在你们这些最隐蔽的、最强悍的、无所畏惧的午夜游魂身上的一束灵光吗?这是权力意志的世界——此外一切都不存在!你们自身也是权力意志——此外一切都不存在!
“疾病会成全一个人”,这是流行了千百年的著名观点,智者这么说,庸民百姓也这么说,令人深思。对于其有效性,人们想冒昧地提个问题:道德和疾病之间存在着一条因果的纽带吗?从大的方面来说,譬如,“对人的改良”在上个世纪让欧洲人的态度变得缓和起来,变得有人情味,变得彬彬有礼了,这毋庸置疑——它是长期隐藏和公开的痛苦、怀疑、匮乏、暮气沉沉的结果吗?疾病“成全了”欧洲人吗?换言之:我们的道德性——我们欧洲现代的冠冕堂皇的道德性(可以和中国的道德性比较)——难道是生理学退步的表现吗?也就是,人们没有办法否认,历史上,每当“人”表现出异常突出的特别光彩和强力的时刻,他都会立刻接受一种出人意料的、危险的、狂躁的性格,于是,人性每况愈下,但或许只在看起来和寻常不一样的场合;也就是没有勇气和耐心让心理学变得深刻、却也能够得出泛泛定则的场合,才有人性。因为,一个人自我感觉越是健康、强壮、充盈,成果丰富,很有作为,他也就越“非道德”。这是让人感到害怕的思想!不过,也是人们不应有的想法!但是,倘若人们怀着这种思想再往前挪一步,他将会见到一片奇妙绝伦的未来景象!我们竭尽全力去争取人性化、人的“改良”,人的“文明”的持续增长,世上有比这还要昂贵的支出吗?!比美德的代价还要昂贵的是不存在的。因为,随着美德的出现,世界终将会变成一所大医院:人人皆是大众的看护员,或许这是聪明的推论。当然,或许那时人们会得到心驰神往已久的“世界和平”!但是,“和睦共处”实在是太难了啊!美、放纵、无理、危险太少了!让人感到活在这个世界上很值得的“伟业”太少了!啊!不会再有“伟业”了!所有伟大的事业,所有名垂千古的、永世长存的伟业——最大的非道德性可不就是处于理智深处的它们吗……
对于市民来说的婚姻,显然本意上也就是高贵的“婚姻”,它根本不是指爱情,也非金钱——爱情不会促成任何制度的形成——它说的不过是社会颁发给让两个人的性欲相互达到满足的那张证书,条件自然是要他们顾及社会利益。很明显,当事人的某些满足和非常善良的意志——容忍、迁就、相互体贴的意志——乃是这种契约的前提条件;不过,请不要因而对爱有所误解——这个字眼!就两个爱恋者而言,就恋人全面的、健康的意义而言,性欲的满足决非本质,这只是一种象征而已:对一方来说,我已说过了,是完全服从的象征,对另一方来说,就是准许这种服从的象征、攫取的象征。贵族、旧式贵族所说的婚姻,指的是对一个种族的驯服和同化(现在还有贵族吗?要热心寻访才是)——换言之,婚姻的问题也就是保留一种固定的、确定的统治者的问题。由于这个,将夫和妻的关系牺牲了。显然,上面所说的第一个前提并非爱情,恰恰相反!那种互相体贴的善良意愿是绝对不能要的,因为那是让市民的婚姻能够成为美满良缘的标准!种族利益决定等级利益。这样一种高贵的婚姻概念摆在我们面前,就像古雅典各个健康的贵族政体和18世纪欧洲盛行的婚姻摆在我们面前一样,由于冷酷、严厉和精明而颤抖不已!我们这些有着一颗敏感的心的热血动物,我们这些“当代的人”哟!正因如此,作为受难的爱情——就这个词的无穷智慧来说——是为贵族政体发明的词语,并且就该政体之中存在着:因为,就是在那里,强迫、禁欲同样也是最为严厉的……
博爱的准则也是这样的。有这样的情形,生孩子就如同犯罪:那么对于变性病人和三度神经衰弱病人来说。要采取什么措施呢?要鼓励他们保持贞节,依托像“帕西法尔”音乐那样的东西,可能有人一直以来在做试验。因为,帕西法尔自己就是个典型的白痴,他不让自己传宗接代的理由是充分的。不幸的是,某种对“自我控制”的无能(对刺激,哪怕最小的刺激都经不起考验),就属于整体衰竭的通常结果。如果将莱奥帕蒂这样的人看作贞洁者,那可就是算计错了。在那里,教士们和道德家之间的赌博,输了;将这帮人打发到药房去是最好的办法。最后,在这里社会要履行一种义务,因为,人们是极少向他们提出这么紧急和有原则的要求。社会对生命是有托管责任的,它在生命面前要对每一个不该出生的生命负责——社会要抵偿。因而,社会应当阻止他们出生。在数不胜数的场合,社会应该节育,为此,社会应当是不问出身、门第和思想,一律剥夺自由,采取最强硬的强制措施,如有可能,准备阉割——《圣经》的戒条说:“不可杀人!”这比之郑重防止生命退化乃如同是儿戏,也就是“你们不应生殖”,生命本身对健康的有机体同不健康的有机体之间有什么团结、“权利平等”是并不承认的:要么,将不健康的铲除——要么玉石俱焚。——同情颓废者,就相当于是给败类以“平等权”——我要说,这是最大的非道德,是自然本性有所违背的道德!
——相对的贞洁性,在思想原则对色情有所防范,这是明智的,即便是在那些高贵的、完美的天性那里,这也是在生命伟大理性的范畴之内的。这一原则对那些艺术家是尤为适用的,它属于他们最出色的生命智慧。就这个意义上而言,那些非常镇定的声音又震响在耳边了:我说的是司汤达、戈蒂埃和福楼拜。艺术家,从类型上来看乃是感性的人,非常敏感的人,无论怎么说,对远来的刺激和灵感都是欢迎的。尽管如此,一般说来,由于是有自身使命感的压力,有自身要出众的意志要求和制约,他们其实都是有节制的人,往往都是守贞节的人。他们的主导本能对他们是如此要求的。因为,本能对他们以某种方式来消耗自身是肯定不允许的。这种消耗的力也是用以进行艺术构思和性行为的力。因为,只有一种力的形式。屈服于力,消耗自身,是对艺术家的背叛。因为,这全然表明本能和意志的缺乏,可以称得上是颓废的象征——无论怎样,艺术价值都会降低的,以致达到无可挽回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