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哲学与智慧

一切知识和学问的基础都是无法解释的东西。每一种说明解释,尽管经过多多少少的中间阶段,但最后总要归结到这个无法解释的东西;正如测水深度的铅锤一样,当它接触海底时,有时候深一点儿,有时候浅一点儿,但总要到达海底。研究这个无法解释的东西,就创造了形而上学。

意志支配理智,而现实效用则支配意志,认清这一点就会发现,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是个别事物;对从事艺术和科学工作的智慧而言,对为自身原因而活动的智慧而言,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只是共相,事物的种、属、类以及事物的观念。即使是雕刻家,在他刻画个体时,也是希望刻画观念、类属。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如下:意志直接追求的只是个别事物,个别事物是意志的真正目标,只有个别事物才具有经验的实在。相反,概念、种、类只能成为意志的间接对象。这就是为什么普通人不了解普遍真理的缘故,也就是天才忽略和不重视个别事物的缘故。对天才来说勉强关注那些构成现实生活内容的个别具体事物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进行哲学思考的两个必要条件是:第一必须有勇气面对任何问题;第二对任何似乎理所当然的事物有清晰的认识,从而可以把它当作问题。最后,如果真要进行哲学思考,我们的心灵还要真正地解脱,不应追求特殊的目标或目的,不受意志引诱而是完全致力于知觉世界及其自身意识传达的信息。

诗人以生活和人类性格以及人类处境中的形象表现想象,他使这些形象生动化并让观赏者的思想尽可能地被这些形象所占据。这就是为什么诗人能够吸引一切贤愚不等的各色人物。相反,哲学家所表现的不是生活本身而是从生活中抽象出来的思想,因此哲学家所需要的是希望读者尽可能地像自己一样思考。这就是哲学家的读者很少的原因。这样一来,诗人可与献花者相比,而哲学家则可与提取花的精华的工匠相比。

哲学有一个古怪而没有价值的定义:一种只含有概念的科学。甚至康德也这样说。任何一个概念的全部性质,只是从知觉知识而来的东西,这是一切知见真正无穷的根源。因此真正的哲学不能只由抽象概念构成,而应该基于内在和外在的观察与经验。哲学中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也不是因综合实验与概念而来,像过去的哲学家所从事的一样,尤其像我们这个时代的诡辩家所从事的一样,所谓我们这个时代的诡辩家是指费希特、谢林尤其是黑格尔以及伦理学方面的施莱尔马赫。

正如艺术和诗歌一样,哲学的根源也应该是对现实世界的知觉的理解;不论头脑在哲学事业中多么应该占据主要地位,然而哲学也不应成为冷酷的事业,应该把整个人,包括感情和理智都投进去,使整个人都受到影响。哲学不是代数学,相反,魏文那基思说得对,他说:“伟大的思想来自心灵。”

如果只能表达得诡谲精微,你只会成为怀疑论者而不是哲学家。相反,哲学中的怀疑主义就像议会中的反对党;两者都是有用而必需的。这一点基于下述事实:哲学无法产生像数学那样的自明的证据。

所谓理性命令是我们给某种命题的命名,这种命题,我们不必研究就可以认作真实的,同时我们自己很相信这种命题,即使我们想对这种命题做严格的考验也不可能,如果这样做就会暂时使它们落入怀疑之中。

我们完全信赖这种命题,因为当我们第一次开始有所表达和思想时,就连续地说到它们,因此它们也深植于我们内心。所以在习惯上我们时常想到它们,这种习惯和思想习惯本身一样久远,因此我们无法再把两者分开。

人们总是批评形而上学进步太小,物质科学进步太大,所以形而上学无法和物质科学相比。可是,其他科学中哪一种科学常常遭到对立者的阻碍呢?哪一种科学遭到全副武装的斗士的阻碍呢?如果我们希望形而上学与教义一致,形而上学永远也不会发挥它的力量。

各种宗教都已掌握人类的形而上学倾向,一方面宗教最初将教义加在形而上学方面而使其麻痹,另一方面则禁止和排斥形而上学中一切自由而不受限制的表现。因此对人类最重要和最有兴趣的问题的研究,对人类本身存在的研究,一方面遭到间接的阻碍,一方面则由于上面所说的麻痹而在主观上不可能成立,而在这种方式之下,人类最高洁的倾向受到钳制。

发现真理的最大阻碍不是事物所表现而导致错误的虚假外观,也不是由于推理能力的弱点而是由于先入为主的成见、偏见,这些东西阻挡了真理之路,所以像逆风把船舶吹离陆地一样,船上虽有风帆和方向舵却没有用。

一〇

普遍真理与特殊真理之间的关系就像金币与银币之间的关系,因为普遍真理可以转变为许多由它而来的特殊真理,就像金币可以变为许多小零头一样。

一一

从一个命题出发,除了这个命题中早已含有的东西以外,除了完全表达它的意义时本身所包含的东西以外,不可能得出更多的东西。可是,如果从两个命题出发而这两个命题又联结在一起形成一个三段论的前提,那就可以得出比两个命题单独所包含的更多的东西,正如化合而成的物体可以显示出原有成分所没有的性质。逻辑结论具有价值就是因为这个事实。

一二

光线与外在物质世界的关系正如智慧与内在意识世界的关系。因为智慧与意志及意志客观化的有机体的关系,几乎和光线与燃烧物体及助燃物氧气的关系完全一样。光线越纯,其中所含燃烧物体的烟便越少,同样,智慧越纯,便越与产生它的意志分离。如果用比较大胆的比喻来表达,我们可以说生命可以看作一种燃烧过程;智慧是这个过程中产生的光。

一三

只要对自己做最简单而没有偏见的观察,再加上解剖上的事实,我们可以得到下述结论:像智慧客观化的头脑一样,智慧及与其相依的感觉器官只是受外界影响的一种很强烈的接受机制却并不体现我们原始而固有的本质。因此智慧在我们身上不像构成植物中原动力的东西或构成石块中重量和化合力的东西,在这些形式中出现的只是意志。

智慧在我们身上,就像植物对外界影响的感受性,比如对物理和光合作用以及其他有助或阻碍生长和繁盛者的单纯感受力。可是,在我们身上,这种感受力达到最强烈的程度,因而透过这种感受力,整个客观世界和观念世界便出现了,这就是它的客观化如何运作起来的情形。如果你想象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动物生命会使这种情形更为生动,那么,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东西能够知觉它,因此便根本不会有任何客观的存在。

现在,让我们想象,许多植物从地上生出来,一个靠近一个。各种东西,像空气、风、某一植物对另一植物的压力、潮湿、冰寒、光线、温暖、电力等都开始对它们产生作用。现在,我们更想象,这些植物对这种影响力的感受力更加强烈,终将变成感觉,随之而来的便是把感觉归结为它的原因,最后会变成知觉。

因此,世界会出现于空间、时间和因果关系中,可是仍然只是外在影响力施加到植物感受力的结果。这个生动的描述使我们很清楚外界的单纯现象的存在,并使之可以为我们所了解。的确,没人愿意承认含有只能产生于外界影响力和主观感受力之间关系的知觉情形能代表真正客观的东西和那些被认为影响植物的自然力量的内在和原始结构,就是说,没有人愿意承认它能代表本体世界。因此这情形可以使我们了解为什么人类理智领域的范围如此狭窄,有如康德在其《纯粹理性批判》中所描述的。

一四

你应该尽快记下产生在自己脑海中的有价值的观念,这是不必多说的,有时候,我们甚至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事,因此也会忘记我们想过什么。不过,产生思想,不是当“我们”需要的时候而是当“它们”需要的时候。另一方面,我们最好不要模仿完全从外界接受的现成东西,仅仅学习得来的以及可以再从书本上发现的东西。因为模仿某种东西就已经是在把这种东西遗忘。

你应该严格地处理你的记忆力,这样就不会忘记服从自己的支配。例如,如果你记不起某件事情,也许是一行诗或一个字,这时不应到书上去查而是要一连几个礼拜定时借这记不起的事情或东西来磨炼记忆,直到完成它的任务为止。因为你对某件事情或东西绞尽脑汁的时间越长,一旦得到了以后,便越难忘记。

一五

我们思想的性质,其形式的价值发自于内,思想的方向及内容则来自于外;所以在任何特定时间内,我们所想的东西都是两个根本不同因素的结果。因此思想对象对心灵的关系,只是琴弦对七弦琴的关系,这就是不同的人看到同一种东西时会产生不同思想的原因。

一六

一般人的理慧多么微不足道和有限,人类意识多么不清醒,这都可以从下述事实中看出来:尽管人生短暂,尽管我们的生存不安定,尽管各方面有无数难题施加在我们身上,然而只有极少数的人不断地进行哲学思考。大多数人都活在梦中,人类的梦与动物的梦没有多大不同,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人类能够早几年做准备而已。如果说人类曾感到形而上的需要,那也是各种宗教中少数人预先注意到的。人类有了这些宗教,不管是什么宗教,都足够了。

一七

我们几乎可以认为,大部分思想都是无意产生的。通常,我们得到某一结论时,并没有清楚地想过导致这个结论的前提。从下述事实来看,这是十分明显的,有时候,发生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的结果我们无法预料,更不能估计它对自己的影响,可是却对我们的整个心情产生明显的影响,会把心情从愉快转为忧愁或忧愁转为愉快,这种情形只能是无意识思想的结果。

在下述事实中,这一点更为明显:我已熟悉某一理论或实际问题的现实资料,我不再思考它,可是往往几天以后,这个问题的答案会自动出现在心中。可是产生这个答案的活动,对我来说,仍然是一件不可理解的事,正如计算器不可理解一样。这里所发生的仍然是无意识思想。我们几乎可以大胆地做一心理学的假设,把意识范围内的思想当作发生于大脑表面的思想而把无意识的思想当作发生在大脑内部的思想。

一八

只要我们想一想生命的单调、枯燥乏味,如果不是因为不断增进知识和增长见识,如果不是因为一方面由于经验另一方面由于生活不同阶段中遭遇的变化而对一切事物获得进一步和更清楚的了解,那么在经过一段时间以后就会感到无法忍受的厌烦。尽管我们的心理能力衰退,然而“每天都有新东西产生”这句话仍然有效,并给予生命一种不断更新的魅力,在这里,同一个东西持续表现为新鲜而不同的东西。

一九

如果我们对某种事物早已有了自己的看法,那么对这种事物所产生的新观点自然会采取一种防卫的和消极的态度。因为这就像敌人攻入自己原先封闭的一套信念中,需要我们重新努力并表示以前的努力没有用了。因此凡是使我们免于犯错的真理就好比药物,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而且良药和真理只在事后发挥效力,吸收的时候并不发挥效力。

我们就此看到个人固执地坚持自己的错误,事实上整个人变得更不可理喻。他们一旦有了某种看法,即使几百年的经验和教训也难以改变它。因此世上就有普遍而始终被人相信的错误,我们每天都看到这种错误,不胜枚举。现在我把这些错误一一列出。

1.自杀是一种怯懦行为。

2.不相信别人的人本身就不诚实。

3.价值和天才是真正谦逊的。

4.毫无见识的人很不快乐。

5.哲学思维可以学到,但哲学则无法学到。(实际上刚好相反)

6.写好的悲剧比写好的喜剧容易。

7.懂得一点点哲学,使人离开上帝,可是精研哲学则使人回到上帝身边。

8.知识即权力。事实到底怎么样,一个人可能富有知识却根本没有为他带来权力,相反,另一个人可能有无上权威,却几乎没有知识。

人们一再地犯着这些错误,根本不对它们加以仔细的思考,只因为人们第一次碰到它们时,发现它们非常堂皇响亮。

二〇

智慧是内涵的量度,不是外延的量度。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候一个人在这方面能敌万人,而一千个愚人比不上一个聪明人的原因所在。

二一

世界上充满了智力平庸的可怜人,他们所缺乏的是两种密切相关的才能,做出判断和产生自己观念的能力。但是不缺乏这种能力的人,很难想象缺乏这种能力是个什么情形,所以不容易理解他们生活的悲哀。但是这种缺乏却一方面解释了那些蒙骗同时代人使他们把自己当作真正文学家的胡说八道者的贫乏,另一方面也解释了出现在这种人当中那些真正有才者的命运。

从某种程度上看,所有真正的思想和艺术都是想把大才智放在少数人身上,所以这种想法未必能成功,这一点不足为奇。因为一个能够使人获得乐趣的作家往往需要在自己的思想方式和读者的思想方式之间达成某种和谐一致。这种和谐一致越完美,乐趣也越大。所以只有伟大人物才能欣赏另一位伟大人物。

由于同样的原因,平庸的作家会引起有思想者的厌恶和心理剧变,甚至与大多数人的谈话也会产生同样的结果,因为他在谈话的每一阶段都会发现不适当和不一致。

二二

植物的生命只是生存,因此它们生活的乐趣是纯粹主观的、粗糙的满足。动物则不同,动物有知识,可是动物的知识仍然只限于满足自身动机欲望的范围内,限于自身最直接的刺激范围内。这就是为什么它们也完全满足于单纯生存的原因,也是为什么单纯生存足以使其整个生活满足的原因。

所以,尽管它们没有思想,只是呆呆地望着,然而它们却可以几个小时完全不动,而不会感到不满或不能忍受。只有最聪明的动物如狗和猿猴才需要活动,因此也才会感到厌烦。因此它们才喜欢玩耍,才喜欢两眼注视过路者。从这方面来说,它们和那些喜欢从窗子里看人的人属于同一类。

只有人类才拥有知识,才能认识其他东西,所谓认识其他东西与单纯的自我意识是相反的,只有人类的知识才达到了最高层次,同时由于推理能力,人的知识达到了可以进行思想的程度。因此除了简单的生存以外,人的生活还可以为上述那种知识所满足,在某种程度上说,这是自身以外存在于别人和其他事物中的第二种生存。

不过人类的知识也大部分限于满足自身欲望动机的范围内,只是这种动机包括那些不太直接的动机,当我们整个来审视这种知识时便被称为“实用知识”。另一方面除了由好奇心和娱乐消遣而产生的东西以外,人类并没有比较自由的、没有目的的知识;然而即使只在这种程度上,每个人还是具有这种知识。同时,当动机不起作用时,人的生活大多是单纯的生存,人有时候不断闲逛以及常常参加那些只是聚在一起而没有任何交谈或充其量只稍做交谈的社交活动,这种现象就充分地证明了上述事实。

的确,大多数人的内心并没有自觉到,把下述情形当作自己行为的最高指导原则,即在生活过程中花费最少的思考,因为,对他们而言,进行思考是困难而麻烦的。因此,思考多少,只看他们从事的事务需要多少而定,也看他们的娱乐消遗需要多少而定,可是两者都要做适当的安排使其能以最少的思考来解决问题。

只有在理智多到超过生活所需的限度时,它才以知识本身为目的。如果在某个人身上,理智放弃其自然的天职,即认识事物之间的关系而为意志服务以便完全从事客观的活动,那么这便是一个相当反常的现象。

可是,艺术、诗歌和哲学正是来自于这个反常现象,所以艺术、诗歌和哲学产生于原先并非为这个目的而存在的官能。因为,从根本上看,理智是一个辛勤工作的工人,它的主人即意志支配它一天到晚忙于工作。但是,如果这个被驱使的奴隶偶然在工作之余自发地做些自己的工作,完全出于主动,除工作本身之外也没有其他目的,只是为了使自己满足和快乐,那么这就是真正的艺术品,推到极致便是天才的创作。

这种藏在艺术、诗歌和哲学成就背后的对理智的纯粹客观的运用,也存在于纯粹科学的一般成就背后,也早已出现于纯粹科学研究和学问以及对任何问题的自由思考中,并不涉及个人利益。

的确,如果谈话的题目是纯粹客观的即与个人利益毫无关系的,与参加谈话者的意志毫无关系的话,那么甚至引起单纯谈话的,也是这同一种东西。所有这种对理智的纯粹客观的运用与主观的运用相比,与以运用理智为名,实则为了个人利益相比都不是那么单纯直白,正如跳舞和走路相比一样,跳舞是不带任何目的的过剩精力的消耗。

可是,相反地主观运用理智则是一种自然的运用方式,因为理智本来就是被意志所用。它不但涉及工作和个人的冲动,也涉及一切有关个人私事和一般重要事务的谈话,涉及吃、喝及其他享乐,也涉及维持生活的一切东西,也涉及种种功利的关切。

的确,大多数人对自己的理智不能做任何其他运用,因为,对他们来说,理智只是被自己的意志所支配的工具,完全被意志所消耗,没有一点儿剩余。就因为这种情形,他们感到毫无趣味,如此粗俗地热衷于利益以及无法做客观的谈话,正如在他们脸上看不见连接理智和意志之间的纽带一样。

事实上,如此压抑的方式时常给人心地狭隘的印象,他们的整个知识只限于为自己意志所用的外在象征。我们不难知道,只有某种特定的意志为达成目的所需要的理智而再没有更多其他的理智。

因此外貌粗俗还造成一个事实,即当他们的意志不再驱使理智时,理智便停止活动。他们对任何东西都没有客观的兴趣。他们的注意力不放在任何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东西上面,即便在可能产生关系的东西面前,他们的内心也是如此,否则便不会引起他们的兴趣。

他们甚至不会明显地为风趣和幽默所动,他们不喜欢任何需要稍加动脑的东西。粗俗的滑稽充其量只能引他们发笑,除了这点以外,他们就是热情的动物,所有这些都是因为他们只能注意主观的利益。就因为如此,玩牌成为最适合他们的娱乐方式。玩牌赢钱,这种情形不像舞台表演、音乐、谈话等等仍然停留在纯粹知识的范围内,而是使意志发挥作用,使无所不在的意志发挥作用。

对其余的东西而言,他们自始至终都是生意人,生命生来就是受物欲支配的,他们所有的快乐都是感官上的快乐,他们不喜欢其他种类的快乐。要跟他们谈业务,不要跟他们谈任何其他事情。跟他们交往要把自己贬低了。可是,相反,两个能够对自己理智做纯粹客观运用的人之间的谈话则是理智能力的自由发挥,即使所谈的问题不甚重要而只是开玩笑,情形也是如此。这种谈话事实上好像两个人或两个以上的人在一起舞蹈,而其他种类的谈话则好像并肩走路或一前一后地走路,其目的只是要到达某个地方。

现在,这种对理智做自由的、非常运用的倾向,在天才身上达到了顶点,知识成了最主要的东西,成为整个生命的目的;相反,他自身的存在反而降为附属品,变为工具;因此,正常的关系完全颠倒过来了。于是整个来看,由于他的知识以及对知识的了解,天才活在世界上的其他方面比活在自身中为多。他的认知能力的反常增加使他不可能以单纯存在及其目的来消磨他的时光。他的心灵需要连续不断和强有力的活动。

因此,他没有经历日常生活中许多事情的那种泰然以及普通人那种专心于日常生活的心态。所以对适合正常心理能力的普通现实生活而言,天才是一种恶劣的禀赋,同时像所有不正常的情形一样,它也是一种阻碍物。因为理智能力的这种加强,对外界的直觉了解就达到非常客观明确的程度,并带来远比被意志役使时所需要的更多的理智,因而这种过多的理智成为侍奉意志的彻底障碍。因为思考特定现象本身并为特定现象而思考,会减损这个思考与个人意志以及彼此之间的关联,因而干扰和妨碍了对这些关联的任何明确的了解。

如果只为满足意志的需要,只要对事物做完全表面的思考就够了,这种表面的思考除了使我们了解自己与任何可能目的之间的关系以及与这些目的可能有关者之间的关系以外,不了解其他东西,因此这种思考所涉及的只是种种关系,根本不知道其他东西。对事物本质的一种完全客观的了解减弱了这种知识的秩序以及清晰度并造成它的纷乱状态。

二三

天才与日常智慧的不同只是程度上的不同,只是量的不同。然而当我们想到平常人尽管有个人差异,但都遵循着共同的路线去思考,因此虽然他们的判断实际上是错的,然而往往会有相同的判断,这时我们很容易把量的不同看成质的不同。这种情形达到下述的程度,即他们具有某些基本观点,这些观点在各个时代都有效,也继续由人们反复提出来,可是各个时代的伟大人物却都公开地或秘密地反对这些观点。

二四

天才是头脑中拥有比一般人更明白清楚的观念世界的那种人;同时,由于最重大最深刻的见识并非来自观察个别事物而是来自了解整体的热情,所以人类可以期望从天才处获得最深刻的教训。因此我们也可以把天才解释为一种对事物具有特别认识也对自身具有特别认识的人。人类崇敬那些让事物显露其自身本性的人。

二五

如果你想得到同时代人的欣赏,就必须和他们保持步调一致。可是,如果你和他们步调一致也就不会创造伟大的东西。如果你心里想要创造伟大的东西,就必须让后人接受你的东西,只是,你不会被同时代人所了解;你会像一个被迫滞留在荒岛的人,在那里辛辛苦苦竖立纪念碑好让未来的海上旅行者知道自己曾经存在过。

二六

有才能的人为金钱和名誉而工作,可是相反,若天才从事创造工作,其动机却不易确定。天才不为金钱,因为天才很少获得钱。不为名誉,名誉太不实际,而且仔细地想想,也太没有价值。严格来说,也不是为了自身的快乐,因为创造工作付出的心力超过快乐。不如说是一种特殊的本能,由于这种本能,天才就不得不以持久的工作来表达自己的所见所感,却根本没有想到其他动机。

从各方面来看,发生这种情形是必然的,就像果树结果子一样,果树结果子,除了需要土壤使它获得滋养以外,没有其他需要。更仔细地想想,好像在这种人身上,作为整个人类精神的生命意志,由于稀有的偶然事故,已感觉到暂时获得更明确的理智,现在尽力收获成果,尽力收获这种明确思想和看法为整个人类带来的成果,其实这也是这种人的内在本质,因此他们的光辉可以继续照亮黑暗和一般人意识的麻木不仁。

就是由于这种情形,产生了那种使天才人物孤独工作以完成自己作品而不重视报酬、歌颂和同情,甚至不顾自己的福利,为后世着想比为同时代着想更甚的本能。作为一种神圣的信仰以及自身存在的真正果实,他把自己的作品当作整个人类的财产,为了更能欣赏他的后世人而创作。

对天才而言,这是比任何其他目的更重要的目的。天才努力完成和保卫自己的作品,其坚决的程度就像昆虫保卫自己的卵并抚养自己永远看不到的幼虫一样,它们把卵置于生命得以养育的恰当地方,然后带着满足的心情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