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1873年6月13日

亲爱的提奥：

我的地址是古比尔公司，伦敦斯特兰大街索瑟普顿17号。你一定盼望着收到我的来信，所以我不再让你继续等了。

家里来信说你和施密特先生住在一起，父亲也去看过你。我当然希望现在的住所能更合你的心意，我相信会是这样的。

我急切地盼望你的来信，赶紧写信给我吧，告诉我你的每一天是怎样度过的，以及诸如此类的事。你一定要特别告诉我最近都看了哪些画作，是否有新的蚀刻版画或石版画出版。记得和我分享你所知道的关于这些画的一切，因为我所在的地方不过是一个批发行，看不到许多的画。就目前情况来说，我过得很好。到目前为止，我对住所还算满意，还有三个喜欢音乐的德国室友，他们经常会弹钢琴唱歌，所以我们在一起的每晚都非常愉快。这里也不像在海牙时那么忙，我们只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六点工作，而且周六我们四点就停止营业。我住在伦敦的一个郊区，那儿相当安静，让我想起了蒂尔伯格以及一些类似的地方。

我在巴黎度过一段非常美好的日子，而且如你所想，我在画展上还有卢浮宫和卢森堡博物馆欣赏到了许多美好的事物。巴黎的建筑非常辉煌，而且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得多，尤其是歌剧院广场。

这里的生活消费水平很高，光住宿费每周就要花去我十八先令，洗衣服不算在内，我还得吃饭。上周日，我和上司奥巴赫先生去了乡下的黄杨山，那是一座高山，离伦敦大约有六个小时的路程，山的一部分是白垩质，长满了黄杨树，山的另一边是一片高大的橡树林。这个地方很美，与荷兰和比利时都大不相同。随处可见迷人的花园，高大的树木和灌木。任何人都允许到那里散步。复活节那天，我和那几个德国人经历了一次有趣的短途旅行，但那些先生们花了太多的钱，我以后再不会和他们出去了。

家里来信说海因叔叔身体健康，对此我感到很高兴。代我向他和婶婶问好。并且告诉他们一些我的近况。还有替我问候施密特和爱德华先生，尽快给我回信。再见。深深的祝福你。

文森特

伦敦，1873年7月20日

亲爱的提奥：

很开心收到你的来信，这是我一直期盼的。知道你过得不错，我很高兴。而且你喜欢和施密特先生住在一起，奥巴赫先生见到你也很高兴。我希望以后我们有更多业务上的往来。林德的画很漂亮。

至于雕刻画，我从未看见过它的制作过程。我所掌握的制作知识还不足以对它做出详尽的讲解。

最初，英国的艺术对我来说并没有吸引力，可人必须要学会适应。在这里，有几位出色的画家，米莱斯就是其中一位，他画过《胡格诺派教徒》《奥菲莉娅》等，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些雕刻画，他的作品很美。再有就是鲍顿了，他的那幅《去教堂的清教徒》就在我们的画廊里；我曾经看过他许多精妙的作品。在老画家当中，康士坦堡是一位风景画家，他生活在大约三十年前。他很出色，他的作品让我想起迪亚兹，杜比尼，此外还有瑞诺兹和庚斯博罗，他们尤其擅长画非常漂亮女人的肖像。还有特纳，他的雕版画作品你肯定已经看过了。

这里还生活着一些优秀的法国画家，蒂索就是其中的一位，我们的画廊里有他的一些作品，还有奥多·韦伯和赫尔布斯的作品。

无论何时，只要有沃尔特斯的作品，除了《雨果·凡·德·胡斯》和《勃艮第的玛丽》，一定要写信告诉我。如果你知道有关拉热和德·布拉克莱尔的画，也请告诉我。我说的不是老布拉克莱尔，而是他的儿子，在上次布鲁塞尔的展览上，他有三幅非常精美的作品，分别是《安特卫普》《院校》《地图集》。

我对这里非常满意。我经常出去散步，住所附近很安静，景色怡人，空气清新。真的很幸运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但是，我还是会因想起在斯海弗宁恩的那些愉快的周日时光以及其他一些事情而感到遗憾，可是烦恼又有什么用呢？

感谢你写信告诉我关于那些画的事。如果你偶然看到任何拉热、德·布拉克莱尔、沃尔特斯、马里奥、蒂索、乔治·萨尔、朱得特、择姆或毛弗的作品，千万别忘了写信告诉我，他们都是我非常钟爱的画家，他们的作品或许你会看到一些。

随信附上一首我抄写的诗，这是关于一个画家描述他所投宿过的天鹅小旅馆，我想你应该记得。典型的布拉班特风格，我很喜欢。我在家的最后一晚，伊丽莎白为我抄写的。

你要是能在这里该有多好啊！我们在海牙一起度过了多么愉快的日子啊！我常常想起那一次我们在莱斯韦克路散步，雨后我们一起在磨房里喝牛奶。当我们把从你们那里借来的画作寄回去时，我会寄给你一幅勃鲁赫描绘那座磨房的画作。或许你还记得他，他的绰号叫欢乐的维斯。莱斯韦克路承载着我最美好的回忆。如果我们能再见面，或许我们会再一次谈起。

好了，好兄弟，我祝你一切都安好。时常想着我，并且尽快回信。收到你的信是一种幸福。

文森特

伦敦，1873年9月13日

亲爱的提奥：

我在给海因叔叔的信中附了一张给你的短信。我想知道母亲生日那天你是否在海尔沃特，你们是怎么过的。

你收到我的信以及和那些画一起放在箱子里的那幅仿勃鲁赫的版画了吗？哦，我的好兄弟，我真希望你能到这里看看我的新住处，之前我跟你提到过的。现在我拥有了一间渴望已久的卧室，它的天花板不倾斜，也没有墙纸。现在我和一群有趣的人住在一起，他们承办了一所给小男孩念书的私立学校。

不久前的一个周六，我随同两个英国人在泰晤士河上划船，快乐极了。

昨天我去参观了一个比利时的美术展，在那里，我注意到了许多曾在布鲁塞尔画展上展出的相同的画。那里有许多出自阿尔伯、朱利安·维仁得特、克卢森莱尔（科鲁伊西内）、沃尔特斯、库瑟曼斯、加布里埃尔、德斯柴姆莱尔等之手的优美作品。你以前看过特林登的画吗？如果看过，告诉我一些有关的事情。参观那些比利时的作品是真正的享受；英国的画，除了极少的一些，剩下的都很低劣和无聊。前些天我看过一幅画，描绘的是一种鱼，再不就是一条龙，有十八英尺长，真吓人！还有一个小人正要杀那条龙。我想整幅画想要表示的是大天使迈克尔正要杀死撒旦。

再见，好兄弟，给你最好的祝福，尽快回信。

文森特

还有一幅英国的画作是《撒旦在安大列那湖畔缠住猪群》，它描绘的是大约五十头黑猪慌乱地从山上跑下来，相继滑进了海里。

我刚收到你的来信，去海牙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我想，离开美丽的、令人愉快的布鲁塞尔是困难的，但是你也会喜欢上海牙的。感谢你来信告诉我那些画的情况。米勒的画真是棒极了。再见，不久我会再给你写信的。

伦敦，1873年11月19日

亲爱的提奥：

我想确保你到海牙后不久就能收到我的信。我急于想知道你对新职位和新住所的第一印象。我听说施密特先生送给你一份精美的纪念品。这证明你在各方面的表现都是很令人满意的。我真高兴我们现在都在古比尔公司工作。最近我们这里有很多画作和素描；虽然已经卖掉了很多，但还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稳扎稳打。我认为在英国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但不会立刻就有所成就。当然，首要的是必须搞到上等的画作，但这十分有难度，所以我们在接受现状的同时要尽力做到最好。

荷兰的生意如何？在这里，仿布罗查得的雕刻画根本卖不出去，不过雕版倒是卖的不错。模仿安格尔大师的《维纳斯女神》我们已卖出二十幅。看到这些逼真的画作卖得这么好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特别是彩色的画，其中的利润也是很高的。古比尔画廊的仿真画平均每天能卖掉一百幅。

我想你一旦习惯了，就会喜欢上在海牙分店的这份工作的。我敢肯定你会喜欢和鲁斯一家一起生活，时间许可的前提下，尽量多出去走走；请代我向鲁斯一家的每个人问好。

有时间你一定要写信告诉我你最喜欢的新画家。千万别忘了，因为我很好奇，想要知道。尽可能地多去博物馆，了解老画家也是件好事。如果有机会的话，读读艺术方面的书，特别是艺术杂志。等有机会，我会寄给你一本伯格写的关于海牙和阿姆斯特丹博物馆的书。看完了请寄还给我。

让埃特森有时间给我写信，特别是寄给我一份在巴黎画展上获奖的画家名单。萨默维尔还在办公室吗？还是你一到他就离开了？

我一切都好。我拥有一个舒适的住处。尽管这儿这座房子不如海牙的那么有意思。我在这里或许还是不错的。过些时候，当画的销量变得越来越重要时，我也许会有用武之地。还有，我无法向你言说我看到的伦敦和英国人的生活方式是多么的有趣，和我们大相径庭！

你一定在家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我多么希望再见到他们。如有人问起我，代我向他们问好，特别是特斯提格家、汉尼贝克家、费大婶家、施特科姆家和鲁斯家；见到贝辛迪·特斯提格，告诉她我的一些近况。好了，好兄弟，祝你好运。尽快回信。

文森特

你现在在鲁斯家住的是原来我的房间还是你去年夏天住过的那个房间？

伦敦，1874年1月

亲爱的提奥：

非常感谢你的来信，也衷心地祝愿你在新的一年能够开心快乐。我从特斯提格先生那里得知你在公司里表现很好。从你的来信中，我能看出你现在对艺术有着浓厚的兴趣。老兄，这是件好事。看到你喜欢米勒，雅克，施赖尔，朗比内，弗兰斯·哈尔斯等等，我感到很高兴。正如毛弗所说，“他们都是优秀的画家”。米勒的《晚祷》的确是一幅非常优秀、非常出色的作品。整幅画的意境如诗一般。我多么希望能面对面地和你一起探讨艺术，但我们只能通过写信来彼此分享艺术。尽情地去欣赏艺术吧，大多数人在这一点上做得都不够。

这里有一些我特别喜欢的画家：谢弗，德拉罗什，埃贝尔，哈蒙，里斯，蒂索，拉热，波顿，米莱斯，赛斯·马里斯，德·格鲁，德·勃莱克勒，米勒，朱尔斯·布勒东，费延·佩兰，尤金·费延，布罗，朱得特，乔治·萨尔，伊斯雷尔斯，安卡，诺斯，沃捷，朱丹，弗朗索瓦，安提格纳，孔特·卡里特斯，罗楚，梅索尼埃，萨马科因斯，马德拉索，兹姆，布丁，杰罗姆，弗罗芒坦，德·托尔弥那，帕斯尼，德康，波宁顿，迪亚兹约，提奥多·卢梭，特罗扬，杜普莱，保罗·于埃，柯罗，雅克，奥托·韦伯，多比尼，沃尔伯格，贝尔尼耶，埃米尔·布雷顿，舍尼，恺撒·德·卡克，科利亚特，博德默，库库克，斯海尔夫豪特，维森巴赫，当然还有马里斯和毛弗了。

我会继续喜欢他们，虽然我不知道这份喜欢会持续多久。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我喜欢的老画家。我知道我已经忘记了一些优秀的现代画家。

多出去走走，保持对大自然的热爱，只有这样，你才能更加深刻地理解艺术。画家理解大自然，热爱大自然，并教会我们去欣赏大自然。

一些画家从不做任何没有意义的事情，也不做任何坏事，正如一些普通人只做有意义的事情一样。

我在这边一切安好。我已经找到了一个温暖的住处。欣赏伦敦美景，体验英国人的生活方式，和英国人打打交道，这些对我来说都是非常享受的事情。并且，我拥抱着大自然，徜徉在诗歌和艺术的海洋中。如果这些都不够填满我，那么什么才够填满我呢？当然了，我并没有忘记荷兰，尤其是海牙和布拉班特。

我们的工作很忙，不过所有的存货在五天以内清点完毕即可，所以，我们会比你在海牙生活得轻松一些。

但愿你同我一样，度过了一个快乐的圣诞节。

好了，小子，我把最好的祝福送给你，尽快给我回信。所有我想说的话都已经写在这封信中了。希望你能从中领悟出一些道理。

再见了，请帮我问候公司里的每一个人和所有关心我的人，尤其是费大婶家里和汉尼贝克家里的人。

文森特

我在信中为鲁斯先生附了几句话。

伦敦，1874年4月13日

亲爱的提奥：

尽管我很忙碌，我总是尽可能地多出去走走。这里非常漂亮（尽管是在城市）。每个公园里都开满了丁香花、山楂花和金链花。栗子树也非常漂亮。

如果一个人真的热爱大自然，他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发现美好的事物。但我有时还会思念荷兰，尤其是我在荷兰的家。我现在忙于园艺，并培养了一个小花园，里面种满了罂粟花，甜豌豆和木犀草……

我非常喜欢从家里走到咖啡店，晚上从咖啡店返回到家里。这会花费我45分钟的时间。

苹果树上开满了漂亮的花朵；我觉得这里的一切事物都比荷兰来得早……

文森特

伦敦，1874年6月16日

亲爱的提奥：

谢谢你的来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会于6月25日周四或6月27日周六离开这里。我很想念荷兰和荷兰的每一个人。我也渴望和你好好地谈论一下艺术……

在皇家艺术学院的这一年，我见证了许多美好的事情。蒂索有三幅作品都收藏在这里。我也开始重新画画，只是还没有画很多……

文森特

伦敦，1874年7月31日

亲爱的提奥：

很高兴你读了米什莱的书，并能把他的思想理解得如此透彻。这样一本书告诉我们，爱所蕴含的东西远远超过人们的想象。

这本书对我来说既是一个启示，同时也是一个福音。“所有的女人都不会变老。”（这并不意味着世界上没有老女人，但只要这个女人懂得如何爱与被爱，她就会青春常驻）……

女人和男人是完全不同的，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女人的本质。就像你说的，我们了解的只是表面，我非常赞同这一点。男人可以和他的妻子合二为一，也就是说他们是一个整体，而不是分开的两部分，我对这一点也十分确信。

安娜茁壮成长着，我们经常在一起散步。如果一个人目光纯净，那么他会觉得这里非常漂亮，用单纯美好的目光看待事物，每个地方都会很美。

父亲现在的状态很不乐观，尽管母亲说他好转了很多。昨天，我们收到了一封信，里面写满了各种各样的计划（我们尝试了几个），而这些计划被证明是行不通或根本没用的。最后，父亲又说他把一切都留给了我们，等等。这听起来是多么地狭隘和令人厌恶啊！

提奥，这让我想起了祖父的信件，但我又做不了什么。我们敬爱的姑妈们现在都待在那里，她们做了许多好事。正如容·若尚所说，一切事情的发展都是顺其自然的，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和安娜每天都会认真地浏览报纸，回复了报纸上的每一条广告信息。除此之外，我们还在一家家庭教师机构进行了注册。凡我们能做的，我们都已经尽力做了。欲速则不达，所以不能过于着急。

听到你经常去汉尼贝克家，我感到很高兴。把我最诚挚的问候送给他们，并向他们分享一些我的信息。

特斯提格先生买的马里斯的那幅画一定特别漂亮。我之前听说过这幅画。我也买了一幅同类型的画，并出售了。

来到英国后，我画画的热情就逐渐消退了，但可能有一天我就会重拾对画画的激情。目前，我正在阅读大量的图书。

1875年1月1日，我们有可能会搬到另外一个比较大的店铺里。阿巴赫先生此刻正在巴黎决定是否要接管其他公司。时机还不成熟，所以不要向其他人提起这件事。

祝一切安好，也请尽快给我们回信。安娜正在学习如何欣赏画作，她的眼光非常好，喜欢波顿、马里斯、雅凯等画家，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我觉得我和你都很难在绘画方面帮助到她。他们说安娜太小了，他们想要一个德国人，诸如此类的话。但无论如何，她在这里的机遇要比荷兰好很多。再见了。

文森特

你能够想象我和安娜在一起是多么地快乐。请告诉H.T.，画会及时送达，我也会马上和他通信的。

伦敦，1875年3月6日

亲爱的提奥：

我为你喜欢亚当·比德感到非常高兴。沙路从山丘一直延伸到村庄里，放眼望去，都是黏土或白色涂料做成的村舍。屋顶上面长满了苔藓。这里随处可见黑色荆棘丛。房子两旁是褐色的荒地，上面笼罩着灰暗的天空。

狭窄的白色条纹镶嵌在地平线上，这是米歇尔所描绘的美景。但书里有比这美景更纯净和高尚的情怀。今天我把一本小书装进盒子寄给了你，里面包含了我之前提及的诗歌。另外，从伦敦新闻中心购得的瑞南的耶稣像、米什莱的《圣女贞德》、柯罗肖像等都挂在我的房间里……

文森特

伦敦，1875年4月18日

亲爱的提奥：

为你附上一小幅画，是我上周末画的。那天早晨，我房东的小女儿死了，她只有13岁。这幅画描绘的是斯特里汉姆的景色，一望无际的绿色平原，上面栽满了橡树和金雀花。这里整夜都在下雨，地面被雨水浸泡着，春天刚发芽的嫩草非常清新……

文森特

伦敦，1875年5月8日

亲爱的提奥：

……哎，老兄，“我们能说什么呢？”C.M.和特斯提格先生在伦敦待了很长时间，并于上周六离开了这里。我觉得他们去水晶宫和其他地方的次数过于频繁了，那些地方又不是非去不可。我希望他来我住的地方看看。我现在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文森特了，我们每个人都知道时间会改变一切的。或许他们会说这几年你一点都没改变，但至少你一直坚持做自己：在每一方面……

要想在这个世界上得到别人的认可，我们必须放下所有自私的想法。那些成为宗教传教士的人则是每一个国家的子民。

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不只是为了快乐，他不仅要变得简单诚实，还要意识到人类的伟大之处，以此来获得高尚的情操并超越拖累每个人的庸俗之气。

文森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