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无路可走 多德雷赫特 1877年1月—4月

多德雷赫特,1877年2月7/8日

亲爱的提奥:

……上个星期天我去了法国教堂,那个教堂看起来非常的神圣和庄严,它有着某种非常吸引人的东西。上面刻文:“你要持你所有的,免得人夺去你的冠冕。”这句布道文大致是说:“如果我忘记你,耶路撒冷啊,让我的右手忘记她的狡猾。”之后我还有一次愉快的散步,沿着堤坝经过磨坊,草地的另一边是一条沟渠,倒映在水面上的天空波光粼粼。

在其他国家,有很多奇特的事情。比如说,在迪耶普附近的法国海岸:白垩峭壁上覆盖着绿茵茵的草地,蓝蓝的大海和天空,港湾停留着破旧的船只,就像是杜比尼的油画。棕色的渔网和船帆,小巧的房子,还有一些餐馆,这些餐馆的窗前用小小的白色窗帘作为遮挡,还有青翠的松树枝。白马拉着马车,这些白马套上了马具,还有巨大的蓝色笼头和红色的穗,车夫穿着蓝色的制服,留着胡须的渔夫穿着雨衣。法国女人脸色苍白,有着深陷的黑色双眸,穿黑裙,戴白帽。还有,比如说英国的街道,烟雨中灰蒙蒙的灯火。有一个晚上,我站在一个破败的灰色小教堂的阶梯前。这是在夏天去拉姆斯盖特旅行时发生的事情。

还有一些奇特的事情。上个星期天,当我走在那个堤坝上时,我却想着如果我是走在荷兰的土地上该多好啊。我的内心似乎感受到:“现在我的心与上帝立约。”以前的记忆又浮现脑海,我们曾经与我们的父亲一起在赖斯贝亨散步。在2月的最后几天,我听到云雀的歌唱。黑色的土地上生长着嫩绿的玉米幼苗,云雀一跃而过,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道路的两旁是葱翠的山毛榉。

噢,耶路撒冷,耶路撒冷!噢,津德尔特,噢,津德尔特!谁能预想到我们在这个夏天不会在海边散步呢!我们是亲密的朋友,无论如何,提奥,只要相信上帝,永远信任他,他支配着人们的祈祷和思想。

对今天表示诚挚的祝贺——现在是凌晨一点半,已经是2月8日了。愿上帝保佑我们与父亲长久呆在一起。愿“他让我们亲密的团结在一起,愿我们对他的爱能越来越增进我们的关系。”

父亲写信说他已经看到了八哥。你还记得它们常常飞落在津德尔特的教堂上吗?至今我还没有关注过这样的现象,但是我看到过一大群乌鸦在早上的时候飞落在大教堂上。现在春天又将到来,云雀也将飞回来。

我们不会忘记:“感到忧愁,却常常喜乐”、“无名者最有名”,化悲伤为勇气,信仰上帝,有时候,即使我们在人群之中,也会感到孤独降临。他,约瑟夫曾说,“他使我忘了一切的困苦和我父亲那边的所有亲人。”约瑟夫没有忘记他的父亲,你知道的,但你也知道他所说的话的真正意思。

照顾好你自己,把我的问候带给鲁斯全家,还有特斯提格夫妇,接受我脑海中伸出的友谊之手,相信我。

爱你的哥哥

文森特

告诉特斯提格先生不要生气,那些画稿已经在我这里放了很长时间。我把它们放在学校了,有三十来幅。但我得为晚上的课程选几幅,所以这些画还要在这里再放一个星期。你很快就可以拿回它们了。

把米什莱的那一页再寄给我,老弟。你之前寄给我的放在我桌子的盒子里,我需要它。速回信。


多德雷赫特,1877年3月22日

亲爱的提奥:

我要确保你在旅途中也能读到我给你写的信。我们在阿姆斯特丹度过了多么美好的一天啊。我一直目送着你乘坐的火车远去,直到它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在津德尔特的时候,我们经常在黑色的长着绿色玉米幼苗的田野里散步。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都能和父亲一起听到百灵鸟的歌声。

今天早上,我和科尔叔叔一起去斯特里克姨夫那里谈了很久,关于谈话的内容,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晚上6点半,科尔叔叔送我去车站。夜色很美,我眼中的一切都意蕴无穷,四周很静,街道上弥漫着一点雾气,这种情景在伦敦很常见。科尔叔叔那天早上牙疼犯了,不过幸运的是疼痛并没有折磨他多久。我们在去车站的路上经过了花卉市场。可爱的花朵、翠绿的松柏、常青藤还有山楂树丛都能给人带来快乐,从创世纪之初,它们就与我们同在。

我已经写信告诉他们我们在阿姆斯特丹做了什么,聊了什么。一回到家我就看到了从埃顿寄来的信。父亲说他上周日身体有不适,所以是凯姆牧师替他去传的福音。我知道他又重燃了对我的信心,相信我有可能选择和他一样的职业,他早就希望我能当一名牧师。哦,他的愿望会实现的,上帝保佑。在给你写信、告诉你我的一些想法的同时,我的头脑也变得越发清晰和坚定。

你给我的那行话,“即便天堂人间消失,我的话也永不磨灭”。赫尔丁牧师的肖像已经快完工了,就挂在我的小房间里。噢,我真高兴能够拥有它们,它们让我充满希望。

给你写信能帮助我梳理自己的思绪。首先,我想到了这样一段话,“遵守你的诺言是我生来的使命。”我非常想要将《圣经》上那些宝藏一般的篇章通过自己的语言表达出来,我要深情地将那些古老的故事倒背如流,尤其是耶稣的故事。

我们的家族是一个非常正统的基督教家族,追溯家族的历史,每一代都会出一个传播福音的牧师。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为人们传播福音是上帝的旨意。我热切地期待着自己能够传承父亲和祖父的精神,成为一名基督徒并且为上帝服务。我会过上跟他们相似的生活,越相似越好,因为陈年的酒反而香醇,我也不奢望做出新的尝试。让他们的上帝成为我的上帝,让他们的教民成为我的教民,我要更用心地领会上帝的旨意,他的仁慈使我进步。

“似乎忧愁,却常常是快乐的”,《哥林多前书》的这个篇章写得很动人,告诉我们仁慈的内涵,在第13章中还有一句话,她“忍受一切,相信一切,祈愿一切,包容一切。仁慈永不灭。”

今天,走在去以马忤斯的路上时,我一直想着这个篇章,接近晚上的时候,太阳要落山了。

“似乎忧愁,却常常是快乐的”这个篇章我希望你也能铭记于心,因为真的写得很好,能够在生命的风暴前给你带来温暖。记住这些话,虽然你经历的已经够多了,但是小心些准没有什么坏处。你所经历的都并非小事,但我有预感,在不久的将来,还有更大的事等着你。

珍惜你所拥有的,提奥,我的弟弟,我深深地牵挂着你,我的目标你是知道的,我那么热切地期待着梦想实现的那一天。假如我有父亲的那些才能该多好,为上帝服务,成为一名牧师需要付出艰难的努力。父亲的职责包括读《圣经》,慰问病人和穷人,他写的布道词已经有上千篇了,但他从不回望自己走过的路,而是继续努力向前。

抬头望天,愿上帝保佑你实现心里的渴望,他比我们更了解我们自己,因为他比我们看得更高远,他的思想的高度也是我们无法企及的,就像天堂永远在人间之上一样。

祝你旅途愉快,期待你早日回信,我的思想同你握手。再见,永远要相信我。

永远爱你的哥哥

文森特

我希望父亲能早日康复。我会尽量在复活节回埃顿一趟,一想到能够再和你在一起,我就很高兴。

我讲了很多过去发生的事,也聊了一些你的经历,“你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埃顿,1877年4月3日

亲爱的提奥:

……如你所见,写这封信时我人在埃顿。昨天早上,我收到了家里的一封信,父亲在信上说,阿尔森的时日不多了,父亲马上去看望他,因为这也是阿尔森的遗愿。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内心有一股强烈的愿望驱使我去津德尔特,于是我真的动身了。

星期六晚上,我搭乘最后一班从多德雷赫特开往奥登博斯的火车,然后步行前往津德尔特。荒野是那样美丽。虽然夜里一片漆黑,但我还是能看见荒野、松树、一望无际的沼泽,眼前的景象让我想起了博德的一幅作品,那幅画就挂在父亲的书房里。天空被云遮住了,然而星光依然透过云层闪耀着,慢慢的,越来越多的星星在夜空中闪现。我到达津德尔特的教堂时天还没有亮,四周静悄悄的。我把所有那些曾经留下美好回忆的老地方和小径都走了一遍,等待着太阳升起。你知道耶稣复活的故事吧,那天早上,在那个静谧的墓地里,眼前的每一样东西都让我不由得想起那个故事……

文森特


多德雷赫特,1877年4月16日

亲爱的提奥:

……噢!在不久的将来,我要彻底投身到侍奉上帝和传播福音的工作中去。我怀着谦卑之心不断地祈祷,期待上帝能听到我的祷告。也许有人会认为我的愿望不可能成真,但是当我认真地思考,穿透对人类来说那些不可能的表象时,我感到自己的灵魂在与上帝交谈,对于上帝而言,这些事都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

噢!提奥,提奥,假如我只能在这件事上成功,假如我一无所成,总是听凭别人指责,我该背负多么深重的绝望啊……,父亲和我会由衷地感谢上帝……

文森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