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与权威 “冠军”从来不是一个人
有一次在电视上,我听卡梅罗·本内(他还是一位非常内行的足球爱好者)说:“人才随心所欲地做他想做的事,天才做他能做的事。”然后他补充说:“我总是缺乏才能,所以不是天才。”我在他的一篇题为《一幅肖像画的自传》的文章(收录于《作品集》,米兰邦皮亚尼出版社,1995年版)中又看到了这句话,并且试着思考这些定义有多少适合用来描述“冠军”的灵感和“第一名”的天赋。
我觉得自己领悟到了其中的某种联系,即使我也意识到,本内在那句话以及这篇难懂的《自传》余下部分中,多么想突出那些将天才束缚住的锁链——包括那些物质的限制,这些锁链甚至将天才钉住,使其成为日常琐事强加给我们的需求和义务的可悲的奴隶。而人才能够想办法摆脱这些,给自己开辟一个可以而且能够“做想做的事”的空间和时间。
在卡梅罗·本内的定义中含蓄不明地出现的锁链概念,从这个角度来讲,对于我展示团队的重要性也是很有用的;尽管如此,在足球的世界里,真正的天才是很少的,而人才的出现也要感谢他们所处的背景环境——我相信我的这个看法在更普遍的领域也是行得通的。
让我解释得更清楚一些:在现在的用语中,我觉得似乎“第一名”和“冠军”基本上被认为是同义词。这两个词都通常让人们想到那些表现一个球员不凡之处的技术和/或体能。然而我更想区分一下这两个词。
在我看来,“第一名”就是那个球员,那个运动员,那个拥有卓越天资的个体。在这种情况下,“第一名”没有其他人的功劳,他天生就是如此。他天生适合某项特定运动,而不是随便一项其他的体育活动。他拥有不同寻常的自然天赋。
显然,这样的因素会给一支球队很大的优势,强调这一点甚至都显得有些平庸了。然而,从多种角度来看,还是需要注意和当心,以免那个年轻人对自己高于很多同伴的才能的自知变成一种瓦解性的消极因素。
了解自身天资的“第一名”会妄想得到其价值最高点的酬金。到这里,经纪人和领导层通常可以达成基本平衡的一致协定。我不想偏离到虚假的伦理主义去,我不是那样的人。但别忘了我们在谈论那些最后进了年轻运动员腰包的常常令人眩晕的巨款。
有时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不说这是情绪激动、头脑发热,但至少也是失了分寸。我们说明白一点,我不是特别暗指他们私生活中可能有的奢靡和放纵。我所谈及更多的是忽视团队价值的风险这个事实,而团队价值也是至此我努力想要解释说明的。但我们还是按顺序慢慢来。
我所定义的这一系列“第一名”只是如下这种:一旦他的重酬得到了保障,而且他认为这样的酬金是对他保证了其所在球队价值的补偿,他就会想要得更多。他还想赢,因此他要求周围有一支队伍既可以让他处在聚光灯下,也就是说要显眼,要总是处于关注的中心,包括舆论中心,也可以让他达到那些巩固他的名声的目的和终点。
注意,我不只是指这件事,很明显的是,团队的成功会使单独个体的酬金上涨。我也想过另一个完全是心理的方面。除了钱以外,“第一名”想赢,为了赢,他会苛求整个团队为他而运作——他觉得自己是整支队伍的支点,觉得是他个人在解决问题,在创造不同。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发展的。
有很多“第一名”的例子,由于他们的个人能力,他们在各自的球队中有效地有所作为。但是,如果观察这些球队的长期表现,可以发现一些着实有趣的事情。在一年的某些特定时候,当那个“第一名”充分显示出他最高的能力时,那支队伍似乎是无敌的。它的比赛水平极高,也是因为通常在一支球队里,尤其是那些有名望的球队中,不止有一个“第一名”。然后,突然地,就崩溃了。“第一名”退出了,而球队就轰轰烈烈地坍塌了。
我不想将这种成绩的下滑归咎于“第一名”。这是符合人性的,也是符合生理学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球员能够整年都展示他的最高能力,也不能在无数需要面对的比赛,比如冠军赛、杯赛、国内联赛及其他赛事中始终保持最佳状态。
我的话题是另一个。对我来说,“第一名”和“冠军”是有天壤之别的。我认为“第一名”,用卡梅罗·本内的话来说,正是那个“做他自己想做的事”的人,或者说是那个即使可以自由,也很难在团队逻辑中思考的人。在他的眼中,球队应该是一些高水平的球员,是卓越的技术和体能的并置,或者说完全是团队及其内聚力带来的增值的对立面。
相反,“冠军”则不是一个个人主义的人物。这两种类型的球员的不同之处大多不在技术质量上,而在个人品质之中。“冠军”也是一个高水平的球员,但是他不总是,而且不必须是有惊人的精湛技术或者非凡的比赛成绩的天才人物。他更多的是一个知道怎样“做成团队”的人。
我在前面就已经说过:一支队伍,如果构成良好,就不会辱没了那些卓越的人;相反,它需要他们,甚至也会促进他们的发展。“冠军”球员就是最明显也最意味深长的例证。他因为自身能力,但尤其是因为个人性格而凸现出来。通常他都是一位有个人魅力的人物,不管是在更衣室里还是在赛场上,他都知道在正确的时候成为所有人的参照榜样。比如,你们可以想想弗朗哥·巴雷西为AC米兰所做的事情,或者法比奥·卡纳瓦罗为赢得德国世界杯的国家队所做的贡献。在这两个例子中,我们面对的都不是非常惊人的球员,但他们代表了那些个人模范,这些模范建立的队伍能够让它的每一个成员都突出发挥各自的特性并做得更好。
之前我所说的权威的、能够成为教练的得力助手的球员,就是指的这种类型。对于一支球队来说,“第一名”是有用的,而“冠军”是不可或缺的。“第一名”让球队闪烁一时,而“冠军”则保障了延续性。实际上,一个球队的组成中如果有一些“冠军”球员,就不太会遭受成绩的激烈波动,就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这是因为,即使有些能力强的球员退出了,但其战略和心理基础仍然还在,这可以保障球队有稳定并且仍然高水平的表现。另外,即使某位“冠军”球员退出了,他仍然会继续成为榜样。
我来给大家举个例子。迭戈·阿曼多·马拉多纳曾经不只是一个不可企及的“第一名”,他还是一个“冠军”。他曾是那不勒斯的灵魂,包括在那些脆弱和困难的时期。他清楚地知道整支球队在围绕着他踢球,但他也为了整个团队而踢球。和所有伟大的球员一样,他明白“冠军”不是随心所欲做他想做的事,也不是一个人!用一位文学“冠军”的话来说就是,“他所拥有的是他所奉献出的”。
“冠军”是慷慨的,而不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个人主义者。他凭直觉知道,一方面他是球队的力量,完全对称地,球队也是他的力量。他是一个有凝聚力的积极向上的人物。创造不同也就是这个意思。我的经验告诉我,他更多的是带来成果的连续性,而不是孤立的天才的一时之光。
换一句话说,我不是很相信“才能和放纵不羁”这两者的结合。更明白地说,我认为一支球队真正需要的天才是那种将自身的才能贡献出来,用来建立一个整体,而不只是促进某个个体的人,尽管这个个体很珍贵。因此我想,到这里,就该知道教练也应该在对待“冠军”和“第一名”的时候采取不同的行为方式。(当然,如果球队里有一些人才,对教练来说则是非常有利的。)一方面,教练实际上有了一个“肩膀”,也就是说能得到有力的帮助;另一方面,他们是一种珍贵的财富,但也是潜在的分裂瓦解因素。怎么办呢?
那么就试图从每个人那儿“拽出”他们能贡献的最好的部分。这就是哲学家们所说的“发问术”的实践。但是发问术也有局限。以前经常发生在我身上的是,我常和一些杰出的,但是对团队的发展不太敏感的“第一名”打交道。我曾经努力地去和他们进行对话,并且向他们解释那些他们当时也许还无法明白的东西,但终究不是所有人都以同样的速度成熟起来。这个很多年轻人还缺乏的观念,也同样是我写这本书的理由,那就是整体和个体之间的平衡。一支球队如果想要赢得某些东西,这样的平衡就是不可或缺的。
用非常简单的话来说,那些生来就很有天赋的人总是不太遵守团队的规则,他们不明白胜利是一起创造的,不只是因为获得的奖励是集体的,所以我们所有人才都会很高兴!还因为,如果不是为了共同的目标而一起努力,就到不了任何目的地。不,我纠正一下,应该说只能去到一个地方:回家!而在家,要向整个世界展示自身无双的天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想要得到总是很高的薪水也是很难的。
那么在这些情况下,教练就处在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处境中,他应该负起责任做一次选择。实际上,用一次“谈话”并不总能解决一切问题。当然,一个教练会尝试所有办法,努力使自己善解人意,同时思考过渡时期的可能性。我没有忘记冯·克劳塞维茨的告诫:我们是在跟处在“永恒变化”中的“人体”打交道,而一个“灵魂的医者”是不应该忘记这一点的。
但是任何东西都有局限性,包括发问术。事实上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一些自身价值无可争议的球员在融入团队时会犹豫不决,甚或拒绝这种类型的谈话,尽管我已经用各种办法给他们解释了遵守某些规则的理由和必要性。
在这种时候,就需要做决定了:要么冒着可能给球队带来的风险(不仅仅是从成果来看),利用“第一名”的天资和断断续续的才干,要么就不要他也行。
通常我选择第二种时都是非常不情愿的,但我不会把一个原则问题说成这样:“你不服从我的命令,所以你就滚!”我很重视要强调这个方面。如果我克制自己不讲这些道理,我就会做出上文中我谴责过的那些行为,也就是“家长——主人”式的行为。然而我不能接受的是,一个个人,尽管他很优秀,但他的行为可能会毁掉所有其他人的工作成果,包括我的在内。
由于承担自身的责任意味着有时要有做出不利而且痛苦的选择的勇气,因此,在没有其他可行选择的情况下,放弃一个“第一名”的战略技术贡献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果相信这支队伍,那么在某些特定的时刻就需要这样做。这不是别的,这既是对其他人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除了一个事实以外,让我来重复一下:“第一名”的不连续性能够解决一些比赛的问题,但是走不了太远。因此,简言之,“第一名”要么想办法克制一下自己的怪癖和脾气,在球队里给自己一个融进去的空间,而球队当然也会准备好让他能凸显自己的才能;要么他最好就回家反思一下,要想让自己重新回到赛场,除非之后变得更加成熟,能够接受共生的逻辑,而这个逻辑是他迟早都应该考虑的,不论是在团队里还是在社会中。
我非常清楚,从被召集来的一群人中排斥一个“第一名”,会招致记者们和评论家们地狱一般的批评和论战。你们想想,如果在这种决定之后,事情并没有变得更好,甚至变得更糟糕了,那会怎样?我还是重复一遍,没有必要害怕那些“载重卡车”!如果一个教练在这些事件之后向他所承受的压力和批判屈服,他就会立刻失去至此他在其球员们眼中的可信度。
“怎么会这样呢?”他们会说,“教练做出了决定,然后仅仅是因为蒂奇奥或者卡欧擅自对那个选择提出疑议,他就重新回到了以前的措施?”小伙子们当然有理由这样想。我会给出什么例子呢?如果我连来自外界的批判都不能抵抗,对他们来说我会成为什么榜样?他们还有什么理由相信我?
当然,这并不是说教练的可信度与他的固执坚持是相称的。教练也会犯错,而且经常犯错。因此,他们也应该准备好接受来自各方面的建设性意见和建议,当然也包括来自媒体的。但是接受一种批评与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跟没有足够的秉性去维护和支持自己的想法之间,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即使这些想法看起来不大众、对球队不利甚或是错误的。
面对媒体我不喜欢沉默不语,尤其是在危机和困难时期,原因正是这样:我喜欢简单直接的对质。我接受他人的意见,而且也随时准备承认自己的错误。但同时,在必要的时候为我的选择陈述理由并且维护它们,既是我的权利也是我的义务。这不仅是给球队树立一个榜样,也是一种理智的诚实。若一个人努力工作、认真奉献并且问心无愧,就应该有勇气维护自己的想法。另外,不要害怕犯错误。活在畏惧里的人走不出多宽的道路。
“第一名”,尤其是从外表看,也能给人一种无畏的感觉,但是通常这只是掩藏他内心深处不确定的自负和傲慢而已。而“冠军”则不会把自尊和责任感与女一号一般空洞的主角感混在一起。在某些情况下,他也会煽动情绪,而那是可以接受的;应该说,那可能会很有用,也许会使周边环境受到一些冲击,但这很难说成是向虚荣心的一种屈服。
当一个人知道他是某个人的参照榜样以后,他会深深地感到一种责任感,并且在行动之前,以这种或者那种方式,再三考虑。正是这种意识让他有维护自己的想法和队伍的力量,因为他知道当他说什么或者做什么的时候,事实上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