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 你赢了,孩子

我坐在长椅上,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我对自己说:你14岁了,你再也不用去上学了。从现在开始,每个早上你都会觉得今天是圣诞节和暑假的第一天,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两者的完美结合。我脸上不禁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几个月来第一次如此开心地微笑。不会再有铅笔,不会再有书本,不会再有老师那恶毒的表情。你自由了,安德烈。你再也不用学任何东西了。


我还能再做什么?尼克、加布里埃尔、G夫人和G博士——他们似乎都不再注意我的怪异行为了。

我任意糟蹋我的头发,留长长的指甲,其中小手指的指甲有两英寸那么长,还涂着消防车的那种红色。

我在身上胡乱穿洞,大肆破坏规矩;我夜不归宿、打架斗殴、乱发脾气、逃课,甚至在训练结束后溜进女生的“营房”。我已经喝掉了好几加仑的威士忌,而通常都是坐在床上肆无忌惮地狂饮。为了进一步炫耀我的放肆和嚣张,我还用那些死去的战士的“尸体”建造了一座金字塔——一座由杰克·丹尼尔酒的空酒瓶搭建的三角锥形塔。我嚼烟,嚼那种会使人上瘾并在威士忌中浸泡过的烟。在输掉比赛后,我会把一个李子大小的烟卷含在嘴里。输得越惨,烟卷越大。我还能怎么反抗?我还能再犯什么罪过,才能让整个世界听到我内心的呐喊:我不快乐,我想要回家。

每个星期,我只有在自由活动时间会远离叛逆。当我在娱乐中心消磨时间时,或者星期六的晚上在布雷登顿购物中心闲逛时,或者与女孩打情骂俏时,我才停止表达抗议。那意味着每周有10个小时我是快乐的,至少我不用费尽心思去构想某种新的非暴力反抗方式。

还是14岁那年,波利泰尼学校租了一辆巴士把我们送到位于佛罗里达北部地区的彭萨科拉参加一项重要赛事。在波利泰尼学校,我们每年都会有几次这样的旅行,到佛罗里达各处参加比赛,那是因为尼克认为参加这些比赛可以很好地测试我们的水平。量尺——他这样称它们。“佛罗里达是网球的天堂,”尼克说,“如果我们比佛罗里达最强的选手还优秀的话,我们在世界上肯定也是顶级选手。”

我所在年龄组的比赛中,我可以毫不费力地进入决赛,但是其他孩子打得则没有我这么顺利。他们都很早就被淘汰了,这样他们都被迫聚到一起,观看我的比赛。他们别无选择,没有地方可去。当我打完比赛后,我们就会回到巴士上,全体一起,乘12个小时的车回波利泰尼学校。

“慢慢打。”其他孩子开玩笑地说道。

没有人特别想在车上耗上12小时,更别提是一辆又慢又臭的车了。

为了搞怪,我决定穿牛仔裤比赛。不穿网球短裤、热身运动裤,而穿破了洞的、褪色的并且脏兮兮的劳动布裤。我知道这不会影响比赛结果。和我打这场比赛的那个孩子是个白痴,我即使装扮成大猩猩,一只手绑在背后也能打败他。另外,我还画了眼线,戴上了最花哨的耳饰。

我一盘未输就拿下了这场比赛。其他孩子为此热烈地欢呼着,并因我的这身打扮而给予了我更高的评价。在回波利泰尼学校的路上,有更多人关注我,有更多人拍着我的后背,对我说:“好样的!”我终于感觉到我已融入了他们的生活,变成了一个酷酷的孩子,一个好小子。另外,我还赢了。

第二天刚刚吃过午饭,尼克出其不意地召开了一次大会。

“大家都聚过来。”他大声命令道。

他让我们在学校后部的一个有露天座位的球场处集合。当200个孩子全部到场并安静下来后,他开始在我们面前来回踱着步,大谈特谈波利泰尼学校的意义何在,并声称每个人都应该为作为波利泰尼学校的学员而感到荣幸。他说他白手起家,从无到有地建起了这所学校,他为这所学校以他的名字命名而深感自豪。波利泰尼学校代表着杰出;波利泰尼学校代表着卓越;波利泰尼学校现在已为全世界所知晓,并得到了全世界的尊重。

他停顿了一下。

“安德烈,请你站起来。”

我站了起来。

“我刚才说的关于这个地方的一切,安德烈,都被你亵渎了。你玷污了这个地方,你昨天那哗众取宠的举动使这个地方蒙受了耻辱。在决赛中穿牛仔裤,化妆,还戴耳饰?孩子,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如果你非要表现成那样,非要穿得像个女孩,我现在告诉你我会怎么做——我会让你穿裙子。我和艾力士品牌联系过了,已经让他们给你送来一打裙子,你得给我穿上一条,就这么定了。先生,因为你就是这个样子,而我们也就将这样对待你。”

200个孩子全都看着我,400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很多孩子禁不住失声大笑起来。

尼克接着说:“你的自由活动时间因此也将被取消。你的空闲时间现在是我的了,你有活儿要干,阿加西先生。在9点至10点之间,你要打扫房子里所有的厕所。当厕所被洗擦干净后,你还得负责院子里的卫生。如果你不愿意,好吧,很简单,离开。如果你还想表现得像昨天那样,我们这里不欢迎你。如果你不能证明你和我们一样在乎这个地方,拜拜!”

最后一个词“拜拜”响亮而清晰,在空荡荡的球场中回荡着。

“就说这么多,”他说道,“大家都回去做自己的事吧。”

孩子们很快就散尽了,只有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试图决定下一步的行动。我可以对尼克破口大骂,可以威胁揍他一顿,可以放声痛哭。我想到了菲利,然后是佩里。此情此景,他们会给我什么建议呢?我想到了我父亲,在他母亲想使他丢脸的那一天,他穿着女孩的衣服被送到了学校。那一天他成了一名战士。

没有更多的时间做决定了,加布里埃尔说对我的惩罚从现在开始。“今天下午剩下的时间,蹲下来!拔草!”


在傍晚的时候,我扔下手中的杂草袋,走回到我的房间。不再犹豫了,此时我已确切地知道我要做什么。我把我的衣服胡乱装进了一个箱子里,然后动身向公路走去。一个想法划过我的脑海:这里是佛罗里达,我很可能无意中就搭上了一个发了疯的傻子的车,从此音讯全无。但是对于我来说,和发了疯的傻子待在一块也要比和尼克相处更为自在。

我钱包里有一张父亲给的信用卡,供我在紧急情况下使用,而在我看来,现在的情况绝对算得上紧急。我准备前往机场。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坐在佩里的房间里,向他讲述我的故事。

我睁大眼睛留心观察着过往汽车的车灯,屏住呼吸倾听着远处是否有警犬的狂吠声。与此同时,我伸出大拇指,示意要搭车。

一辆车在我的身边停了下来。我打开车门,把箱子扔在了后座上,出走到此终结,因为开车的是朱利奥,尼克团队中的纪律执行者。他说波利泰尼学校有我父亲给我打来的电话,他想和我说话——现在。

我宁可遭遇的是警犬。


我告诉父亲我想回家。我告诉他尼克都对我做了些什么。

“你穿得像男同性恋,”父亲说道,“听起来你是咎由自取。”

我转换了策略。

“爸爸,”我说,“尼克他会毁了我的网球生涯的。在学校里我们练的都是些最基本的东西——我们从不训练网前技术,也从来不训练发球和网前截击球。”

父亲说他会跟尼克谈关于训练的事。他也提到尼克已经向他保证我只会被惩罚几个星期,这样做是为了证明尼克仍然很好地控制着这个地方。任何一个孩子,无论你是谁,都不允许践踏学校的规则。他们需要向世人展示这里纪律严明。

最后父亲又重申了一点,即我还得待在这里,我别无选择。啪嗒,嘟嘟嘟……

朱利奥关上了门。尼克从我手里拿走了话筒,并说我父亲让他暂时替我保管信用卡。

我绝不会交出我的信用卡的。让我放弃逃出这里的最后希望?先从我尸体上迈过去吧。

尼克和我商量,试图说服我,我突然意识到:他需要我。他叫朱利奥跟着我,他给我父亲打电话,现在他又想拿走我的信用卡?他叫我离开,而当我离开时,他又把我弄了回来。我向他提出挑战,逼他摊牌。尽管我麻烦不断,但是对这个人来说,我显然还是有些价值的。


白天,我是模范囚犯——我除草,打扫厕所,穿的也是得体的网球装。晚上,我则成了戴着面具的复仇者。我偷了一把波利泰尼学校的万能钥匙。在每个人都酣然入睡之后,我和其他心怀不满的室友就会群起而动,四处出击。我只搞一些像投掷剃须膏炸弹这样的小破坏,而我的同伴则在墙上肆意涂鸦,他们甚至在尼克办公室的门上涂写了“尼克大笨蛋”的字样。在尼克把门重新粉刷之后,他们则毫不畏惧地又写上了“尼克大笨蛋”。

在这些深夜的狂欢中,我首要的同伙就是罗迪·帕克斯,那个很久之前战胜过我并因此使我结识佩里的男孩。但是不久后罗迪就被抓住了,他的同铺告发了他。我听说罗迪被开除了,我们也因此知道了何种行为会导致被开除的后果,那就是“尼克大笨蛋”。罗迪是好样的,他一个人担下了所有责任,没有出卖任何人。

除了搞些小破坏,我主要以沉默表达抗议。我发誓,只要我活着,我绝不会跟尼克讲话,这是我的原则、我的信条、我的新身份。我现在就是那个沉默不语的男孩。尼克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闲逛时会经过球场,然后会对我说些什么,但是我不会应答。他只是耸耸肩,但其他孩子看出了这一点,看到我对他不予理会,我的地位也因此提升了。

尼克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因为他正忙着组织一项赛事,他希望借这项赛事把全国各处最优秀的青少年选手都吸引过来。我因此有了一个主意——另一种惩罚尼克的方式。我把他班子中的一个成员拉到一边,告诉他拉斯维加斯有一个男孩绝对是这场比赛的最佳人选。“他非常有天赋,出色得令人难以置信。”我说,“我们两个打球时他总会给我制造麻烦。”

“他叫什么名字?”

“佩里·罗杰斯。”

这就像把新鲜的诱饵放在了抓捕尼克的陷阱里。尼克不懈地寻找新星,然后在他的比赛中把他们展示在众人面前。新星可以创造轰动效应,新星可以使波利泰尼学校的光环更加耀眼,尼克作为伟大网球导师的形象也能因此得以巩固。果真,几天后,佩里收到了一张飞机票和参加比赛的个人邀请函。他乘飞机飞到了佛罗里达,然后乘坐出租车来到了波利泰尼学校。我和他在校园里见了面。一见面,我们就拥抱在了一起,并为成功揩了尼克的油而咯咯地笑个不停。

“我和谁打球?”

“墨菲·詹森。”

“哦,不是吧,他很强的。”

“先别担心那个,那是几天之后的事。现在,我们得好好聚一聚。”

参加这项赛事会享受到很多优待,其中之一就是能够到坦帕的布施公园进行旅行考察。在乘车去游乐园的途中,我向佩里讲述了我最近的境况。我告诉他我当着众人的面受到了羞辱,以及我在波利泰尼学校过得如何悲惨,当然还有在布雷登顿学校的痛苦境遇。我告诉他我几乎不能及格。但是在这一点上,我未获得他的认同。只有这一次,他未能使我的问题听起来思路清晰、合情合理。他喜欢上学,进入东部一所好大学,然后就读于法学院是他的梦想。

我变换了话题。我详细地询问了杰米的情况。她问我的情况了吗?她看起来怎么样?她戴我送给她的脚镯了吗?我对佩里说,我想让他回去时替我带一份特殊的礼物给杰米,可能会是布施公园里某种有趣的东西。

他非常同意我的想法。“那好极了。”他说道。

我们在布施公园里逛了还不到10分钟,佩里就看到了一个摆满毛绒动物玩具的货摊。在一个高高的架子上放着一个巨大的熊猫,它坐在那里,一条腿向左,一条腿向右,吐着红红的小舌头。

“安德烈,你得为杰米弄到那个。”

“好吧,的确,但那是非卖品,你必须赢得头奖,才能得到那个熊猫。还没有人赢过呢。结果肯定被事先设计好了,我不喜欢被操控了的东西。”

“不对,你只需要把两个橡胶圈套在可乐瓶上就行。我们是运动员,我们肯定能做到的。”

我们尝试了半个小时,把橡胶圈扔得满货摊都是,但竟然没有一个能够靠近可乐瓶,更别说套中了。

“好吧,”佩里说,“我们这么办——你负责分散那个女摊主的注意力,我负责溜到后面把两个橡胶圈套在瓶子上。”

“这样行吗?我们被抓到怎么办?”

但是我立即又想到:这是为了杰米。为了杰米可以做任何事情。

我冲着那位女士大喊道:“打扰一下,夫人,我有问题要问您。”

她转过身来:“什么事?”

我随便问了她一些关于投环游戏规则的无聊问题。我用余光瞥见佩里踮着脚溜进了玩具亭。4秒钟后,他冲了出来。

“我赢了,我赢了!”

这位女士又转过身去,看到两个可乐瓶上都套上了橡胶圈。她看起来很惊讶,然后是怀疑。

“等等,孩子……”

“我赢了,把熊猫给我!”

“我没有看见……”

“你没看见是你的问题,规则里可没规定你一定要看到。哪里说你一定要看到了?我要和你的上司说话!让布施·加登斯先生亲自来和我们说话!我要把整个游乐园告上法庭。这是什么骗术啊?我付了一美元玩这个游戏,那就意味着我们之间签了合约。你欠我一个熊猫,我要告你,我父亲要告你。限你3秒钟内把熊猫给我,那是我公平正当赢来的。”

佩里在做他喜欢做的事情——讲话。他在做他父亲做的事情——卖空气。而这位女士也正在做她讨厌的事情,在游乐园里看管一个货摊。没什么好争辩的,她不想惹麻烦,也不必为这事烦心。她用一根长长的棍子把那个大熊猫一下子拉了下来,不情愿地递给了我们。它几乎与佩里一样高。佩里就像抓着一个巨大的 Chipwich 冰激凌三明治那样抓着它,然后我们飞快地跑掉了,以防她改变主意。

在那个晚上剩下的时间里,我们成了三人帮:佩里、我和熊猫。我们带着熊猫去吃快餐,带着它去上厕所,带着它坐过山车,我们就像在照顾一个昏睡着的14岁的孩子一样。一个真熊猫大小的玩具真是麻烦无穷啊。在上了大巴之后,我们都非常疲劳,并且很高兴地把熊猫扔在了座位上。它的体积与它的高度一样令人惊讶不已,它竟然把整个座位都占满了。

我说:“我希望杰米会觉得它还不错。”

佩里说:“她会喜欢的。”

一个小女孩坐在我们旁边,大概八九岁的样子。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熊猫。她抚摸着熊猫的毛,嘴里还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多么漂亮的熊猫啊!你们从哪儿弄到的?”

“我们赢来的。”

“你们打算拿它做什么?”

“我打算把它送给我的一个朋友。”

她请求坐在熊猫旁边。她问我们是否可以抱抱它,我说:“你随便玩吧。”

杰米对这只熊猫的喜欢程度能达到这个女孩的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


第二天早上,当佩里和我正在“营房”里消磨时间时,加布里埃尔把头探了进来。

“尼克想见你。”

“什么事啊?”

加布里埃尔耸耸肩。

我慢慢地走着,一点儿都不着急。我在尼克办公室门口停下了,“尼克大笨蛋”浮现在我脑海中,我不禁会心一笑:“我们会想念你的,罗迪。”

尼克正坐在桌子后面,靠着他那高高的黑色皮椅。

“安德烈,进来,进来。”

我在他对面的一把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清了一下嗓子。“我知道,”他说,“你们昨天去布施玩了。玩得高兴吗?”

我什么也不说,他则等着我的回答。他又清了清嗓子。

“好吧,我知道你带了一个非常大的熊猫回来。”

我继续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总之,”他说道,“我女儿好像爱上了那个熊猫,呵呵。”我想起了大巴上的那个小女孩。尼克的女儿——当然。我怎么没想到呢?

“她不停地说着那个熊猫,”尼克说道,“这就是我找你过来的原因。我想从你手中把那只熊猫买过来。”

沉默。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安德烈?”

沉默。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沉默。

“加布里埃尔,安德烈怎么什么话也不说啊?”

“他正在和你冷战。”

“和我冷战?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加布里埃尔皱了一下眉。

“听着,”尼克说道,“就告诉我你打算要多少钱,安德烈。”

我眼睛眨都没眨一下。

“我懂了。这样吧,你把你的出价写下来怎么样?”

他甩给我一张纸。我还是没有反应。

“我给你200美元怎么样?”

更深的沉默。

加布里埃尔对尼克说,他一会儿会跟我谈熊猫的事。

“好吧,”尼克说道,“好的,好好想想,安德烈。”


“你肯定不会相信的,”我在“营房”里对佩里说道,“他想要熊猫,给他的女儿。大巴上那个小女孩原来是尼克的女儿。”

“真的吗?那你怎么说?”

“我什么也没说。”

“什么意思啊,什么也没说?”

“沉默的誓言,记得吗?永远。”

“安德烈,你这招可出错了。不对,不对,这是一次失误,你得迅速补救。你应该这样做:把熊猫拿给尼克,然后告诉他你想要的不是他的钱,你只想要一个成功的机会,从而可以摆脱这里。你想要参赛外卡,想要参加比赛的机会,以及在不同的规则下生活。更好的食物,一切都要比现在好。最重要的是,你不想再去上学了。这是你获得自由的机会,现在主动权可掌握在你手里呢。”

“我不能把熊猫给那个该死的人,我就是不能。再说,还有杰米呢。”

“以后再愁杰米的事吧,我们现在谈论的是你的未来。你必须得把那个熊猫给尼克。”

我们激烈地轻声争论着,一直争论到熄灯后很久。最后佩里说服了我。

“那么,”他打着哈欠说道,“你明天就会把熊猫拿给他吧?”

“不,胡说。我现在就去他办公室,有这把万能钥匙我就能长驱直入,然后我会把熊猫放在他那高高的皮椅上,屁股朝上。”

第二天早上还没吃早饭,加布里埃尔就又来找我了。

“去办公室,马上。”

尼克坐在椅子里。熊猫现在被放在了角落里,歪着身子,一脸茫然。尼克看看熊猫,然后又看向我,他说:“你不说话,你化妆,你在比赛中穿牛仔裤,你骗我邀请了你的朋友佩里来参加这次比赛,即使他根本就不会打球,即使他连一边嚼口香糖一边走路都做不到,还有你那头发——别逼我从你那头发说起。现在你把我想要的东西给了我,但你却在深夜闯入我的办公室然后把它屁股朝天地放在我的椅子上?你他妈的到底是怎么进入我办公室的?天哪,孩子,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啊?”

“你想知道我出了什么问题吗?”

甚至连尼克都被我说话的声音吓到了。

我喊道:“你就是我的问题,就是你。如果你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那你就是比看起来的还要蠢。你知道待在这儿是什么感觉吗?离家3000英里,住在这个监狱里,每天6点半就要起床,只有30分钟吃那令人作呕的早餐,搭乘那辆就要散架的大巴,在那所肮脏的学校里待4个小时,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再用30分钟吃掉更多的垃圾,然后去网球场练球。日复一日,日复一日,那是什么感觉,你知道吗?每个星期你唯一可以期待的事情,每个星期你可以获得的唯一乐趣就是周六晚上去布雷登顿购物中心闲逛,现在连这种乐趣也被剥夺了。是你剥夺了我的这种乐趣!这个地方就是个地狱,我真想把它烧掉!”

尼克的眼睛瞪得比熊猫的还大,但他并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他似乎有一点儿高兴,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够理解的语言。他使我想起了《疤面煞星》(Scarface)里的帕西诺。当一个女人对他说,她无论和谁、出于什么原因、在什么时候以及怎么干都和他无关时,帕西诺说:“宝贝,你终于和我说到一块儿去了。”

我意识到,尼克喜欢别人跟他来硬的。

“好吧,”他说,“你表达了你的看法。你想要什么呢?”

我脑中回荡着佩里的声音。

“我不想上学了,”我说,“我想开始以函授的方式学习,这样我就能把全部的时间都用来提高我的网球水平。我需要你的帮助,但不是你之前教我的那些废话。我需要外卡,我希望自己能够受邀参加比赛,我要真正朝着职业球员的方向迈进。”

当然这些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这些都是佩里告诉我的,不过如果能够实现的话,我的处境确实会比现在要好。甚至在我提出这些要求时,我内心仍然摇摆不定。尼克看着加布里埃尔,加布里埃尔看着我,而我觉得熊猫则在注视着我们每一个人。

“让我想一想吧。”尼克说。


在佩里离开这里返回拉斯维加斯几个小时后,加布里埃尔说尼克让他转告我,我将首次作为外卡参赛选手参加在拉奎塔举行的一项大型赛事,他也会让我参加下一项佛罗里达卫星赛。而且,我可以据此认为自己已经获准离开布雷登顿学校了。当他抽出时间时,他会为我设立某种函授课程的。

加布里埃尔离开时,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他说:“你赢了,孩子。”

我看着每个人登上去布雷登顿的大巴。大巴隆隆地开走了,留下了一团黑烟。我坐在长椅上,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我对自己说:你14岁了,你再也不用去上学了。从现在开始,每个早上你都会觉得今天是圣诞节和暑假的第一天,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两者的完美结合。我脸上不禁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几个月来第一次如此开心地微笑。不会再有铅笔,不会再有书本,不会再有老师那恶毒的表情。你自由了,安德烈。你再也不用学任何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