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腓特烈治下的和平” 第一次伦巴第战役

1236年8月,已经41岁的腓特烈带着1 000名骑兵翻过了阿尔卑斯山。说是1 000名骑兵,如果加上辅助的步兵和马夫,人数则会超过3 000人。但主要战斗力终归还是这1 000人。腓特烈正在筹备15 000人的兵力,准备以伦巴第同盟为对手战斗一场。但这个时期,他手上只有这1 000名骑兵。

然而从头到脚穿着钢铁铠甲的1 000名骑兵,也会给人以类似现在面对100辆坦克时的威慑感,对硬挺着不让腓特烈翻越阿尔卑斯山的同盟军产生了效果,使他们逃回了各自的老家。见到这1 000名骑兵,维罗纳当即投到了皇帝一方。

不过,在决定使用武力解决伦巴第问题以后,腓特烈仍然没有关闭外交解决的大门。尽管罗马教皇格列高利本意并不想让皇帝获胜,但腓特烈还是打算继续坚持军事和外交两面作战。腓特烈以请求教皇做他与同盟方中间人的名目,把在幕后操纵的格列高利拉到了前台。

居住在意大利南方的人给腓特烈起了“鹰”的外号,而罗马的老百姓给格列高利起的外号却是“猫头鹰”。

“鹰”是比喻,意思是脑子好使,好动,欲望大。“猫头鹰”也是比喻,但意思却是眼睛只盯着别人坏的一面,跟人交往总说人坏话,是冷漠阴险的坏人。绰号本身就是老百姓的评判。

同“猫头鹰”谈判,腓特烈也只能派出手中最好的王牌去做主要谈判者。首席代表是条顿骑士团团长赫尔曼。以前的情况已经表明,这位德意志人作为外交官,应该说作为腓特烈的外交大臣是相当有能力的。他是三大宗教骑士团之一条顿骑士团的团长,明面上是教皇一边的人。圣殿骑士团、医院骑士团以及条顿骑士团和其他很多非骑士集团的修道院一样,都在罗马教皇的直接管辖之下。也就是说,条顿骑士团团长赫尔曼的直接上司不是腓特烈,而是教皇格列高利。

且不说有多么信任,起用这种地位的人当主要谈判者,原因在于腓特烈外交的主力不得不以罗马教皇为对手。如果对手是伊斯兰教徒的苏丹,腓特烈自己就能搞定。但是,以罗马教皇为对手的外交,原本就该起用教皇一边的人。

派到罗马给这位赫尔曼做副手的是皮埃尔·德拉·维尼亚和塔德奥·达·塞萨两人。他们都出生于意大利南方,与腓特烈是同时代人。他们二人是腓特烈所用的人才,不是教皇一边的人。这三人抱团全力以赴,但“猫头鹰”依旧是一个强硬的对手。

关于消解与伦巴第同盟对决的条件,腓特烈方面说到底只有一句话,即参加同盟的自治城邦要承认皇帝的统治权。表面上看,这似乎只限于任命行政长官,在政治方面进行统治。但实质上,统治还包括了经济政策的施行。总之,这个条件就是接受皇帝任命的行政长官,按皇帝确定的税率缴纳税金。而这是伦巴第人绝对不能接受的。


政党“北方联盟”的象征徽标

顺便一说。现在意大利有一个政党叫“北方联盟”(Lega Nord)。这个政党的象征徽标是一个自治城邦的士兵向皇帝军挥剑的姿势,让人联想起800年前的伦巴第同盟。威尼斯共和国早已成为过去,但威尼斯现在仍然高举以意大利北方全境为地盘的“北方联盟”的大旗,第一要求地方分权,第二要求在意大利北方所征之税不交中央政府,而应该仅用于意大利北方。在21世纪的今天,他们强硬坚持这个主张,却仍然能够获得意大利北方居民的选票,这也是事实。历史不会原样重演,但人们对某些历史事件的感情却会重复。

从上面的情况可以看出,首长的任命权和经济政策的自决权是地方分权主义的要害,古今中外概莫能外。不过,腓特烈是800年前的古人,他想在意大利北方建立正在意大利南方顺利推进的君主治下的中央集权国家。我们不能要求腓特烈能与生活在800年后的我们对地方分权有同样的认识。一句话,腓特烈的脑子里装不下伦巴第同盟所要求的地方分权的那些东西。他认为,《康斯坦茨条约》让意大利北方自治城邦获得了地方分权,但那是祖父“红胡子”皇帝在莱尼亚诺战役中打了败仗后不得已而承认的协议。

罗马教皇格列高利的脑子里也装不进什么地方分权,在这一点上他和皇帝一样。说真的,对教皇而言,同盟要求的地方分权之类的东西并无所谓。他关心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不能消除自治城邦同皇帝之间的对立状态,这种状态今后也要一直持续下去。如果消除了对立,意大利中部以罗马为中心的教皇领土就会受到把意大利南北方都置于统治之下的皇帝的夹击。如果对立不能消除而持续下去,意大利南方和德意志之间的往来便很不容易,这会导致腓特烈因以前巧妙的政治外交而不断上升的“力量”大幅度减弱。

这就是皇帝与教皇之间的交涉一贯流产的真实原因。既然这样,打出最好的王牌去当主谈,却始终没有结果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了。

腓特烈终于把舵扳向了行使军事力量的方向上。在翻越阿尔卑斯山进入意大利后,他立即进入维罗纳城,但并未久留。他定下了明确的目标,要一个个地征服参加了伦巴第同盟的自治城邦。腓特烈离开维罗纳之后向曼托瓦进军。事先召集的士兵开始从德意志和意大利南方追赶他。

腓特烈不光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意大利北方,他还把视线投向了罗马。他本质上不是武夫,而是政治家。如果可能,他总是选择通过对话而不是武力解决问题。这是研究他的大部分专业学者的意见。

10月,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军事示威后,腓特烈来到了克雷莫纳。克雷莫纳虽然是意大利北方自治城邦,却一贯忠于皇帝。腓特烈打算在这里落脚,等候正在罗马进行的外交战的成果。

尽管外交是不动用军事的战斗,但也有缺点,即只有对手与自己有着同样价值观的时候才会成功。腓特烈与伊斯兰教徒的苏丹做到了共有同样的价值观,但与基督教徒的教皇却很难达成共识。所以,负责谈判的三个人所取得的成果,只是撕掉了满嘴谎言的教皇的假面具,让教皇格列高利吐出了真实想法。“猫头鹰”最后说,既然那么想解决伦巴第同盟的问题,就请皇帝亲自来罗马,匍匐在教皇的脚下乞求吧。

腓特烈通过赫尔曼的汇报得知了此事。10月30日,他率领骑兵离开了克雷莫纳。埃泽里诺·达·罗马诺在等着皇帝。从这个时期开始,他成了腓特烈的副将。他和腓特烈是同龄人,还是一位武将,他毫不掩饰自己对罗马教会的憎恶,放言打仗不能心慈手软。

10月31日,腓特烈率军一口气奔袭了120公里,同埃泽里诺会合。41岁的腓特烈只是在简单用餐时才下了一次马。他们又奔袭了30公里,来到了维琴察城下。

皇帝的到来完全出乎维琴察居民的预料,他们没有时间来准备防御。11月1日,进攻开始,维琴察甚至没有时间去关闭所有的城门,当天便打出了白旗。

皇帝军进了城,并没有在对方投降后结束行动。他们忠实执行了腓特烈的命令,放火、破坏,骑马驱散四处逃窜的人们,对抵抗的市民格杀勿论。伦巴第同盟的自治城邦之一维琴察遭到了彻底破坏,对其他自治城邦以儆效尤。

腓特烈把统治刚刚被征服的维琴察的事宜托付给了埃泽里诺。他走在维琴察主教宅邸的走廊上,拔出身上佩戴的匕首,一边砍着支棱在走廊树篱外的树枝,一边说道,统治用武力征服的城市只能这样做。对听他说话的埃泽里诺来说,大概不需要这样的忠告。埃泽里诺·达·罗马诺这个人,在后来但丁的《神曲》中是要被贬下地狱的,他不光会砍掉支棱出来的枝叶,还会把树连根拔起,人们都害怕他。

维琴察的惨事产生了效果。维琴察的惨状立即传遍了整个意大利北方,自治城邦接二连三地在皇帝面前打开了城门。特雷维索、帕多瓦、曼托瓦,还有皇帝军刚走就有动向要回到同盟一边的维罗纳,以及费拉拉的实力领主埃斯特家族,纷纷向腓特烈派来使节,宣誓恭顺皇帝。

意大利北方的东半部分,以及除威尼斯共和国以外的意大利东北部全境都在腓特烈的面前屈服了。10年前结成第二次伦巴第同盟时有16个自治城邦加入,其中的近一半赶紧脱离了同盟。伦巴第同盟名副其实地成了只有意大利北方西半部分加盟的同盟。这就是腓特烈从8月到11月这3个月里所取得的战果。

腓特烈于是决定离开意大利北方。这是因为阿尔卑斯山北边有问题要他去解决,同时也是因为他期待着教皇会因他这3个月里在意大利东北部取得的战果而改变态度。

已经到了11月底的冬季,但腓特烈还是翻过了阿尔卑斯山。8月的时候他是由北向南翻山而来,这时则是从南向北了。腓特烈要去维也纳。他在山路上骑马前行,迎来了自己的42岁生日。他回过头去和随从人员开起了玩笑说,候鸟可是要朝相反方向飞的吧。在意大利北方所取得的战果一定让他心情大好。


阿尔卑斯山脉与意大利北方周边

他要去维也纳,是为了给退位长子亨利所犯的政治失误收拾残局。亨利的妻子是奥地利公爵的女儿。奥地利公爵满心以为当上了皇帝继承人的岳父,自己的地位也提高了。这一切却因亨利的下台泡了汤,他很不满,出现了一些不稳定的动向。尽管他不是公开造反,但却不再参加皇帝召开的“巡会”了。

制住奥地利公爵对腓特烈来说并非难事。腓特烈在阿尔卑斯山北边广袤的神圣罗马帝国里的威势就和在意大利南方西西里王国一样巩固。腓特烈召集“巡会”,全体诸侯都会跑来参加,他所要求的事情当场就会变成法律。尽管他自己并不拥有像样规模的军事力量,但在阿尔卑斯山北边,无论是实力人物,还是庶民百姓,都认为腓特烈是他们自己的皇帝,甚至为此而骄傲。

腓特烈重视司法行政的政策使德意志社会稳定,战争和饥饿销声匿迹。在腓特烈管辖的社会中,高级神职人员大主教统治的地方与世俗领主统治的地方有着共生的机制,这个机制充分地发挥着功能。这也许正迎合了喜好秩序的德意志人的秉性。

德意志几乎没有任何问题,但腓特烈还是要到各地巡视,每到一个重要的城市,都要在那里召开“巡会”,继续他笼络诸侯的工作。把叛乱处理在萌芽前,这也是他惯常的做法。格拉茨、雷根斯堡……他的旅程没完没了。在格拉茨,他度过了1236年的圣诞节。第二天,他庆祝了自己的42岁生日。

腓特烈唯一的担心是他的继承人,次子康拉德还是个9岁的少年。除了这个9岁孩子以外,没有其他候补人选。于是他决定,在这次逗留德意志期间,要让康拉德正式登上德意志王位。他再度前往奥地利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在多瑙河畔的维也纳召开的“巡会”上,腓特烈把康拉德正式介绍给了诸侯们。诸侯全体同意这位9岁的少年登上德意志王位,这是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第一个阶段。这样,腓特烈就确定了正式的继承人。

这是一项极为重要的针对德意志诸侯的对策。腓特烈的情况不允许他一直待在德意志,他需要用明确的形式让德意志诸侯长期看到自己的“代理”。可是,康拉德还是个孩子。于是,腓特烈指定自己的老朋友美因茨大主教西格弗里德担任康拉德的老师兼监护人。这个人属于神职界,但更是一位饱经风霜、通晓人情世故的人。腓特烈不想重蹈长子亨利失败的覆辙,即使离开也要通过密切联系,与西格弗里德两个人共同培养只有9岁的继承人。儿子已是德意志王,即使自己要回意大利,也只能把他留在德意志了。腓特烈把儿子留下,自己离开了德意志。离他上次翻越阿尔卑斯山来到北边还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又来到了德意志。在德意志逗留期间,条顿骑士团团长赫尔曼来到了腓特烈的身边。尽管已有预料,把教皇拉进来与伦巴第同盟进行的谈判还是破裂了。

破裂的原因是,即使把去年腓特烈对伦巴第同盟取得的战果摆在面前,罗马教皇也没有改变态度。无论战果如何,教皇也压制不住对腓特烈的愤怒,后者根本不想改变其一贯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