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冲突再起 最后一年

恩佐的父亲在普利亚迎来了1250年。

恩佐的退场对意大利北方教皇派的影响比皮耶罗·德拉·维尼亚背叛还要大。以米兰为领袖的伦巴第同盟开始再度抬头,因为以前是恩佐在率领意大利北方的皇帝派战斗。

很难找到能够替代恩佐的人了。

康拉德正在德意志同教皇派交战。安提俄克的费德里科也无法从他负责的意大利中部腾出手来。皇帝虽然给了18岁的曼弗雷迪一队骑兵,把他派出去打仗,但要他统帅大军还太年轻。腓特烈决定启用乌贝托·帕拉维奇诺担任原来恩佐的角色。

乌贝托·帕拉维奇诺比腓特烈小3岁,出生于意大利北方的封建领主家庭。他不是长子,只能找其他的谋生手段。他率领父亲给他的队伍为人打仗。这就是在始于50年后的文艺复兴时代成为主流的佣兵队长的肇始。帕拉维奇诺家原来就是皇帝派,16年前他加入了腓特烈的军队,这几年也一直在恩佐的指挥下干事。为皇帝打仗最终是看在钱的分上,但他的情形却不光是为了钱。

他是一个战争专家。为人打仗,战斗业绩决定包括报酬在内的一切。从53岁的年龄上看,他具有丰富的经验,又给了他这么多军队,他还没有带过这么多的兵。这个打仗的行家里手要一战定乾坤。因恩佐被俘的消息而再度抬头的意大利北方城市群,遭到了这个打仗能手所率领军队的全面进攻。

很快,布雷西亚陷落了,帕维亚投降了,皮亚琴察打开了城门。这三个自治体都是米兰的卫星城。就连火烧维多利亚,让皇帝喝下苦酒的帕尔马也在皇帝军面前屈服了。

不能忘记的是,这些意大利北方的自治城市,包括领袖米兰在内,城市内总有教皇派和皇帝派这两派。皇帝派占据了优势,这些城市便由皇帝派掌权,而一旦教皇派卷土重来,市内的教皇派也会势力大增。这就是以自由为旗帜的“自治城市”的实际情况。

那些得知恩佐被俘的消息后马上认为皇帝就要完蛋的自治体倒向了教皇派,受到帕拉维奇诺进攻后便又倒向了皇帝派。

有这么一句话,“打赢战争的总是掌握主导权的一方”,虽然这不是出自昔日亚历山大大帝之口。意大利北方皇帝派的优势波及到了意大利中部。意大利半岛的形势是,由于皇帝的儿子里卡多战死和另一个儿子恩佐被俘而出现的空洞,半年后就被填补上了。

腓特烈以前就显现过力挽狂澜的强大能力,这次又是一样。那些认为皇帝就要完蛋的人,这次又错了。遭遇苦难是想做事之人的宿命。如果想逃避苦难,就只能选择无所事事的生活。问题不在于是否会遭遇苦难,而在于是否有力挽狂澜的能力。而且,如果不能及早挽回局面,就不会产生效果。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尽早,即早于敌人把主导权拿到手里。

面对皇帝派的优势,意大利北方的教皇派只能龟缩在市内。已经逃到了阿尔卑斯山西面的英诺森教皇,这回因感受到真正的恐惧而发抖。翻越阿尔卑斯山的道路现在控制在萨伏依伯爵的势力之下,他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皇帝派。只要腓特烈做出决断,皇帝军就可能翻过阿尔卑斯山攻进法兰西。而法兰西国王几乎带着所有重要人物,随十字军去了东方。一旦皇帝军进攻法兰西,没有任何军队可以为教皇保驾。

这时,教皇又收到了一个噩耗。

前一年夏天,法兰西王路易率领第七次十字军大张旗鼓地从法兰西南部艾格莫尔特出发,一路战果辉煌,进而占领了尼罗河口城市达米埃塔。然而,从尼罗河溯流而上的时候开始,形势发生了逆转。他们在行进中吃了大败仗,这里离目标开罗还有很远。国王及手下的全军都成了俘虏。

十字军也是军事行动。信仰笃深的路易表现得毫无战略眼光,这次的十字军行动确切无疑地以十字军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惨败而告终。

伊斯兰教徒也很在意交换战俘。如果十字军方面还握有俘虏,便可进行交换。可是,路易手上没有伊斯兰俘虏。这次号称25 000人的大军连同国王在内全军都成了俘虏。

得知失败的消息后,腓特烈给获胜的开罗苏丹写信,请求释放法兰西王路易。可是,开罗的苏丹已经是阿尔-卡米勒的孙子了,腓特烈曾经与阿尔-卡米勒合作,实现了基督教徒和伊斯兰教徒之间的媾和。这时的苏丹疾病缠身,没有祖父那般的力量。结果,法兰西国王路易花了天价的赎金,买回了自己和三个弟弟以及部下的自由。路易没有战略眼光但却人格清高,他将在1254年付完赎金前一直滞留在东方。于是,在1250年这个时间节点上,整个欧洲竟没有一个当权者可以与腓特烈相抗衡。在同一时期的德意志,康拉德对教皇支持的威廉的军事行动取得了决定性胜利,这个荷兰人只好逃回荷兰。

所有这些动向,都一一报告给了身在意大利南方福贾王宫里的皇帝。圣诞节次日的圣司提芬节一到,腓特烈就满56岁了。他知道,5年前自己反抗了里昂公会议所下的判决,如今自己已经拥有比当时更为强大的力量了。

研究家中有人主张,腓特烈应该利用这个机会亲率大军进军意大利北方,把伦巴第同盟从地球上铲去,然后挟此余威进攻法兰西,彻底消灭罗马教皇的影响力。他们甚至这样评价在普利亚按兵不动的腓特烈,说他消极怠惰(apatia)。即使没这样说的研究家,也认为腓特烈已经体力衰弱。

腓特烈56岁了,这56年活得不容易。自他14岁时任性宣布自己已经成人以后,他度过了连续42年的紧张生活。他一定感到了自己体力的衰退。

不过我认为,腓特烈并不想进攻国王不在国内的法兰西,而把流亡教皇逼入绝境。

首先,那样做是违反他与法兰西王签订多年的互不侵犯协定的行为。其次,至于逼迫教皇一事,如果罗马教皇只负责上帝的事务,对腓特烈而言也并无什么不妥之处。他认为,叫它宗教也好,称它信仰也罢,普通人谁都多多少少需要这样的精神状态。即便你极力压制它,消灭它,它也一定会起死回生。如果明白这一点,那么只要明确分工,这两者就能相安无事地生存下去。

腓特烈挑战的是教皇英诺森三世提出,并被后来历代教皇奉为圭臬的“教皇是太阳,皇帝是月亮”的观念。他赞成耶稣基督所说的“上帝的归上帝,皇帝的归皇帝”。如果这样去考虑,人们就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腓特烈的思想中完全没有废弃天主教会的想法。即使这个时期的腓特烈看上去体力衰退,但他也只是没有行动,而并非没有思考。

女儿维奥兰特嫁给了卡塞塔伯爵,却总喜欢待在父亲身边。1250年9月,在她的劝请下,腓特烈终于决定休一个前所未有的长假。

说是度假,可他是腓特烈,不可能待在福贾的王宫里虚度时光。他一边鹰猎,一边走遍了普利亚——这片走到哪里都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的地方,转遍了分布在这片被幽禁的恩佐所歌颂的“太阳照耀下的那片大地”上的所有城堡。因为是在“自己家”,所以他不必带卫兵。别名为统治机构的宫廷(corte)也撂在了福贾。

然而,他还是摆脱不了劳碌命,经常从逗留的城堡派出信使,从人事到税收,事无巨细地发出指令。在包括普利亚在内的意大利南方和西西里岛组成的“西西里王国”,由于采取了腓特烈创造的政体而绝无居民叛乱,统治也一直很稳固,但腓特烈是一个见到不妥不纠正就不放心的人。不过休假似乎还是舒适快乐的。10月过去,进入了11月,腓特烈仍未回到福贾的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