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腓特烈死后 终焉之地

我是在盛夏造访腓特烈的终焉之地卡斯特尔菲奥伦蒂诺的。那天天空晴朗,灼热的太阳无情地照晒着大地。因为造访普利亚兼有避暑之意,所以没有选在腓特烈去世的冬季,而是选在了夏季。

周围是一片广阔的麦田,中央隆起一个不高的山丘,那便是卡斯特尔菲奥伦蒂诺。腓特烈活着的时候,这里是一个小村庄,里面有专供狩猎用的小城堡和小教堂,麇集着一些农舍。农民们白天下地干农活,傍晚随着晚钟声回来。近800年过去了,现在什么也没留下。由于长年的风雨侵蚀和盗贼掠夺,这里已经成为废墟。

去废墟的道路,漫说铺装,就连踩实的痕迹都没有,我真后悔开了吉普车来。

来到山丘顶上,也没有见到一处配叫遗迹的地方。从那里远眺,盛夏的平原上杳无人迹,远方甚至没有汽车驶过。这里没有留下一处使人舒心的地方。

在曾经的村庄入口,似乎是后人做的铁门半开着,那铁门完全锈蚀成了红色。穿过铁门进到里面,也只有枯草连连。南欧的阳光甚至不容人们发出“夏草啊!士兵们的梦,梦的遗迹”的感伤,只给人一种点燃星火即刻燎原的现实感想。

然而,在这座可以360度旋转眺望的山丘的最高处,立着一座据说是2000年12月13日为纪念腓特烈去世750年而建立的八角形柱碑。我想,这八角形柱碑定是模仿八角形蒙特城堡的产物。

八角柱上用拉丁语镌刻着下面一段话语,似乎在告诉人们,这才是腓特烈皇帝的墓碑。


——FRIDERICVS DEI GRATIA ROMANORVM IMPERATOR ET SEMPER AVGVSTVS

REX IERVSALEM ET SICILIE DVX SVEVIAE

26-XII-1194 IESI 13-XII-1250 FIORENTINO

“腓特烈,受上帝恩宠,封罗马帝国皇帝、永远的奥古斯都、耶路撒冷和西西里王以及斯威维亚(施瓦本)公爵

“1194年12月26日生于耶西1250年12月13日卒于菲奥伦蒂诺”


施瓦本地区是霍亨斯陶芬家族的肇始之地。删去施瓦本公爵这个词,就成了腓特烈经常在公文开头所写的自己的称号。


纪念腓特烈的八角形石碑

在这座八角柱剩下的三面上,镌刻着英吉利出生的编年史作家、本笃教派修道士马修·帕里斯(Matthew Paris)所撰编年史中的一句话。

在所剩的三个面上,第一面是编年史中这句话的拉丁文原文,另一面上是德语译文,最后一面上是意大利语译文。

腓特烈名字的拉丁语读音是“弗里德里库斯”,德语读音是“弗里德里希”,意大利语读音是“费德里科”,铭文当然也要用这三种语言镌刻。

这位修道士生于1220年,死于1259年,是生活在腓特烈同时代的人。他一次也没有见过皇帝。但当得知一直是当时欧洲政界核心人物腓特烈的死讯之后,这位30多岁的英国修道士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这一年,皇帝腓特烈亡故。他是俗界君主中最伟大的统治者,是世界惊异,也是在众多方面做出卓越而崭新成就的改革者。”

“STUPOR MUNDI”(世界惊异)后来成为腓特烈的代名词,只要提起“世界惊异”,欧洲有教养的人都知道是谁。即使到了今天,仍然不少书籍以此为大标题,以“皇帝腓特烈二世的故事”为副标题。

废墟上甚至没有地方可以让人坐下。孤零零的一棵树兀自立在那里,人们只能直接坐在树下的地面上。

尽管废墟上没有什么东西可看,但人们却可以思考。

难道皇帝腓特烈二世真的像几位专门研究他的人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历史上的失败者吗?

他自己是在帝位上去世的,但他的子孙却连施瓦本公爵都不是。如果把家族的延续作为一家之长最重要的职责,那就只能认为他在这方面是个失败者。


然而,在腓特烈死后53年、曼弗雷迪死后37年的1303年发生了一桩事件,罗马教皇卜尼法斯八世被法兰西王“美男子”腓力抓了起来。而且,从两年后的1305年开始直到1377年,史称“阿维尼翁之囚”的状态持续了72年。先后共有七代罗马教皇被法兰西的国王幽禁在法兰西南部小城阿维尼翁,他们不在罗马,也不在意大利。

依靠别人的军事力量是罗马教皇的宿命。让其中的一个人强大起来是他们绝对回避不了的事。只因为憎恶腓特烈这一个念头,教廷就要去削弱横跨德意志和意大利的神圣罗马帝国,并因此去加强法兰西王的势力,最后得以使法兰西王再也不必顾忌任何人而决意发起史无前例的行动,把罗马教皇幽闭在了阿维尼翁。如果是这样,半个世纪以后,真正意义上的失败者难道不是那些罗马教皇吗?

顺便一说。13世纪审判腓特烈、16世纪审判伽利略·伽利雷的“Inquisizione”(异端裁判所)改名为“Congregazione per la Dottrina della Fede”(缩写CDF,信理部),直到21世纪的今天仍然存在。不过在现代,信仰方法是对是错的审判仅限于神职人员,一般世俗之人已经不再是审判对象。可以说,走到这个程度,历史还是进步了。

我正想着,突然一个念头袭上心头:难道已经死去的腓特烈不是变为鹰从这里飞走的吗?

生前,他是那么地爱鹰,死后变成鹰也该是他之所愿吧?位于高岗之上的腓特烈的终焉之地,才是鹰腾飞的最佳之地。

对腾飞而去的鹰来说,是胜者还是败者已经没有关系,就像对已经活到头的人来说,是胜者还是败者已经无关紧要一样。难道不是这样吗?


八角柱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