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唯一的逃离之路(1)

我怀念我的童年。

周围满目都是俄式洋楼,我们家也在一座尖角的俄式洋楼里,尖角楼里养着鸽子。

家里是木地板,要定期打蜡。打完蜡怎么维护呢?姐姐从集市上买回一大包瓜子,我负责请小朋友到家里来嗑,瓜子皮嗑得满地都是,然后用笤帚把瓜子皮扫走,扫完了,地板就变得很亮。

家里订了牛奶。每天早上送奶工一来,边走边摇铃铛,几条街都能听见。打奶是我的任务,一听见铃声就赶紧端一个大号的不锈钢杯子,出去排队。每天都能在队伍中见到一个挺漂亮的小女孩,有时候在我前面,有时候在我后面,我没有和她说过话,但却觉得和她十分亲近。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为了这个小女孩,我写过一篇小说,名字就叫《爱·雨中·浪漫》。写了一稿又一稿,幻想我们之间发生的故事,大约万把字,写完就烧。除此之外,暗恋的心情无可排遣。

我想逃离新疆,莫名其妙地讨厌那里,一切的一切都令我厌烦和抵触。因为暗恋,我常常感到伤心。我还拒绝参加高中毕业会考,母亲和我谈了两个小时,才说服我去向老师认错,补考。我听父母谈起过支边多年的感受,他们付出了自己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又得到了什么?

这个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呆。我收拾好行囊,藏在床下,打算伺机行动。

逃离新疆,这个愿望随着一纸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到来而变成现实。

高考之前,上海戏剧学院的老师到我们学校来面试,要招一个"西部班"。我的嗓音是天生的,而且很幸运,尽管大病一场,低了8度,但并未影响质感。参加初试时,老师听了我的声音,便决定让我跳过二试,直接进入三试。

我压根儿没想到全家会一致反对。父亲是撰写地方史的编辑,母亲是"新疆优秀女企业家",儿子考戏剧学院,当演员,那不是丢人吗?我姐姐还提出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演员得是浓眉大眼,瞧你那模样,开什么玩笑?"

我当时并不执著于演员这个职业,只是近水楼台的选择之一。所以他们反对,我也不做抗争。我一心盼着北京广播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快点儿来,快点儿来。

那是1987年。我的班主任老师在过去三年里一直反复强调,考不上大学,你们呀,就在铁路沿线当个扳道工吧,没别的出路!

我每天都在家里嗑瓜子,扫地,扫啊扫,嗑啊嗑,录取通知书怎么还没到?烦死我了!

正是盛夏,溽暑难捱。身边的同学都已经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我急得嘴唇上起了一个比黄豆还大的水泡,抠、抠、抠,抠出一个大血痂。

有一天,我正在擦地,突然听到楼下有人喊:"李咏!"

我家住在二楼。我停下来,扯着脖子朝窗外喊:"谁?"

不管是谁,我都没什么好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