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欢喜若狂” (3)

希特勒被送进一所野战医院。他的伤势(第一次)并不重,但在病房内,他患了一种惊骇症,几乎使他“惊”倒。事情是这样的:他躺在病床上,猛然听见一个德国女人——一个护士,在跟他说话。“这是两年来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不久,他便上了一列开往德国去的救护火车。“运送我们回家的火车越开近边界,每人内心便越不安。”他终于看到了第一所德国房子——“其它的高高的屋顶和漂亮的百页窗就可看出,祖国!”

他进了位于柏林西南的一所陆军医院。在经历了一段战壕生涯后,对他,医院里那洁白的病床真是巨大的改变,开始时“我们不敢往上躺”。慢慢地,他习惯了这种舒适的环境,但对某些人身上的犬儒主义却看不顺眼。一到他能起身走动时,他便获准在柏林度周末。他看到的是饥饿和“赤贫”,以及在鼓动人们争取和平的“无赖”。

两月后,他出院了。他被调至慕尼黑的一个补充营。根据《我的奋斗》,在这里他终于找到了士气为何崩溃的答案。

是犹太人!在后方密谋让德国倒台的就是他们!“几乎每个职员都是犹太人、几乎每个犹太人都是职员。这些选民中竟有这许多勇士,这不免使我大吃一惊,不得不将他们与在前线少得可怜的几名代表作一比较。”他也深信,“犹太人的金融”掌握了德国的生产。“这只蜘蛛正开始慢慢地吸吮人民细胞中的鲜血。”

在前线,他的同志们从未听他这样说过。表面上,他也并不比别人反犹。有时,他也会说上一二句不痛不痒的话,诸如“假若所有犹太人都不比斯坦(电话接线员)聪明,那就不会有麻烦。”每当谈起维也纳和犹太人无所不至的影响,据维斯登基希纳的回忆,希特勒并不带什么“恶意”。事实上,施密特从未听他谈论这一话题;魏德曼中尉也未听说过(说真的,我不相信希特勒对犹太人的仇恨是那时产生的)。

希特勒讨厌慕尼黑了。他觉得,补充营的气氛实在可憎。

谁也不尊敬前线下来的士兵。这些人对希特勒在战壕里受过的苦难毫无认识。他渴望回到自己人中间去,遂于1917年1月致函魏德曼中尉说,他已“康复,可再次服役”,希望“回到原来的团和原来的同志中间去”。3月1日,他回到了十六团,受到了官兵们的热烈欢迎。爱犬“小狐狸”欢喜若狂——“它疯狂地朝我起来。”吃晚饭时,连队的炊事员做了一顿特别的饭菜为他接风,有面包、果酱和糕点。希特勒终于回到了属于他的“家”。当晚,他手持手电筒,对着刺刀大骂叛贼,在外边瞎转了几个小时——后来,有人朝他扔了一只靴子,他才回房睡觉。

数天后,全团开赴阿拉斯地区,准备发动另一次春季攻势。但希特勒仍有闲暇作画,画了不少水彩画,内容皆系对他有意义的战场景象。(*在他的未出版的日记中,舞台设计家戈顿·克勒格说,希特勒这些战时的画作具有高度的艺术性,他之所以赞赏也可能是出自感激之情,因为希特勒曾把他从饥饿中解救出来。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住在巴黎,希特勒常买他的画。)那年复活节,他的艺术转向群众。他用石灰将煤球涂成白色,在团长的花园里摆成“1917年复活节快乐”一语。几个月后,十六团又来了一个新团长弗赖赫尔·冯·图波夫少校。新团长是个少壮派人物,有活力,一到任便重整军纪。他不但使官兵们难堪,还敢让他们批评上级。为了消除受挫折的闷气,图波夫出门狩猎,希特勒是赶兽出林者之一。就在紧连前沿的林中,希特勒手持长棍爬来爬去,整整爬了两个钟头,又叫又喊,替团长赶野兔出林,供团长射击(16年后,希特勒将团长提升为将军)。

尽管服役时间长,战斗也勇敢,希特勒仍然是班长。据魏德曼说,其中一个原因是,希特勒“缺乏领导才干”。另一个原因是他不拘小节,行为草率。他的头老歪向左肩,行走时垂头弯腰。虽然他一有可能就洗澡,并称那些不洗澡的同志为“活粪堆”,自己则不喜欢擦皮靴。见军官前来他也不立正。更重要的是,没有让通讯员当中士的合法肥缺。如果要得到晋升,希特勒就得放弃其现行职务,这样一来,团部就会失去一名最好的通讯员。

那年夏季,十六团回师首战过的比利时战场,准备参加夺取伊普列斯的第三次战役。这次战役仍与第一次一样猛烈。7月中旬,他们连续十天十夜遭敌炮击。在炮击间隙中,他们听到地下可怕的挖掘声——敌人在挖地道。头上,飞机的嗡嗡声不绝于耳,接着便是爆炸声。此外,他们还不断受到毒气的威胁,士兵们有时得连续24小时戴防毒面具。7月的最后一天,守卫者们面临着另一种恐怖——坦克。侥幸的是,滂沱大雨将无人地带变成了泥潭,坦克全深陷其中。

8月,受创的十六团退出战场,调往阿尔萨斯休整。就在此时,希特勒两度遭惨痛损失。有个铁路官员,由于被“小狐狸”之滑稽倾倒,向希特勒出价200马克购买他的爱犬。“你出20万我也不卖!”希特勒怒气冲冲地回答说。不料,在部队下火车时,希特勒竟找不到“小狐狸”。部队出发了,他只好跟上队伍。“我绝望了。偷我爱犬的猪猡不明白,他之所为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大概与此同时,另一个“猪猡”用枪挑开了他的背包,偷走了装有速写画、油画和水彩画的箱子。由于两度受侮辱和心灵受创——第一次是铁路之懒鬼所为,第二次是新入伍的兵痞(在前线,士兵们互相偷)所为——他把画料束之高阁。

那年10月初,施密特终于说服了希特勒去休假18天。这是开战以来首次休假。他们的目的地是德列斯登——施密特的妹妹住在该地——但他们在布鲁塞尔、科隆和莱比锡均作了停留,以观赏各地风景。希特勒特别欣赏莱比锡。马丁·路德就是在这里的圣·杜马斯教堂首次讲道的——也就是在这个教堂里巴赫曾拉风琴达27年之久,死后也埋葬在此地;还是在这个教堂里,维格纳曾接受洗礼。但是,最使他难忘的还是那高达300英尺的“民族之战”的巨型纪念碑。这座纪念碑系为纪念1813年战争之阵亡将士兴建的,看上去它更像个堡垒,而不是个神坛。“这纪念碑与艺术毫无关系”,他评论道,“任它规模宏大,且很漂亮。”在德列斯登,他们观赏了著名建筑物,参观了各种画廊,包括著名的茨文格美术馆在内。他原急于去剧院的,在看了节目单后——很明显,没有上演瓦格纳的作品——他宣称,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后来,他独自去了柏林,在一前方战士的家中住了几天。“这城市真了不起”,他在给施密特的明信其中写道,“是个名副*?实的世界首都。交通仍然繁忙。我几乎全天外出。终于有机会较详尽地参观各种博物馆。总之,应有尽有。”

那年年底前,十六团战斗任务没有多少,希特勒也就有充裕的时间读书。对小说和杂志,他不屑一顾,把全部精力放在攻读历史和哲学上。“战争迫使人们深刻地思考人性,”后来,他对汉*?·弗兰克说过:“就生活中之各种问题而言,4年之战争等于30年大学之训练。我最恨的莫过于闲聊文学。如果要关心人类的命运,人们只能读荷马的作品和《福音》著作。在战争的后期,我读的是叔本华的著作,且反反复复地钻研(他保存的叔本华著作选集被翻破了)。此后,即使耶稣是个真正的战士,不用《福音》之道我也能自由行事。但是,左脸挨打后换右脸一说,对前线而言,并不是良方。”

那年冬天,与先前之西线一样,在前线作战之士兵异常艰苦。给养比先前任何时候都缺乏,士兵们被迫用狗猫充饥。希特勒的同伴回忆说,狗猫相比,他更喜欢猫肉(也许是为”小狐狸”之故),若有食物可得,他最喜欢的是烤面包涂蜂蜜或果酱。一次,他发现了一大坑面包片,为满足辘辘之饥肠,他有条不紊地取了出来,还机敏地从底部一包包地取出。他与同伴们分享这一份特殊所得,他们用面包片换了些砂糖后,然后制成了前线风味的奥地利点心“施马仑”。

在国内,老百姓也被迫以狗猫(“房顶兔”)充饥。面包是用锯末和土豆片为原料制成的,牛奶也几乎无处可得。德国的盟友也吃了苦头。在维也纳,由于食品奇缺,奥地利政府被迫向柏林求援粮食。在布达佩斯和维也纳,罢工事件不时爆发,其原因不光是饥饿,而且还有德国与俄国的新布尔什维克政府媾和失败。罢工浪潮波及德国本身,虽然数月来德国实际上受军事独裁管制。1918年1月28日,全德工人实行总罢工。罢工的主要目的是要求和平,但也坚持派出工人代表参与与盟国进行的谈判,增加粮食定量,废除军事管制法,在全德建立民主政府等。在慕尼黑和纽伦堡,上街请愿要求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立即实行和平的工人只有数千名,但在柏林,走出工厂要求成立罢工委员会的工人就达40万。虽然罢工工人不到一周便被驱回工厂,但叛乱的精神却在首都洋溢,看来,全面爆发革命只是个时日问题。

总罢工的消息传到前线时,士兵们的反应不一。许多士兵都与后方的百姓一样厌战,但也有许多人觉得被自己的同胞出卖了。希特勒称之为“整个战争中最大的欺骗”。对那些懒鬼和赤色分子,他简直是疯了。“家里人都不要胜利,军队还在打什么仗?巨大的牺牲和平困是为了什么?军人是要把仗打胜的,家里人却在闹罢工反对!”

3月3日,柏林终于在布列斯特里托夫斯克与苏俄和谈成功。但是,加在年轻的苏维埃政府头上的条件是如此之苛刻,以致使德国的左翼分子宣称,和约的真正目的是要消灭俄国革命。布尔什维克人投降的消息,使像希特勒那样的军人相信,德国肯定获胜。比之于过去任何时候,全面胜利现在看来已在握。总司令部下令大规模反攻,大部分部队对此均忠实地响应,虽然不那么积极。在尔后的数月中,希特勒所在的十六团参加了鲁登道夫的大规模春季攻势的各个阶段:在松姆、在恩河以及最后在马尔纳,希特勒的战斗精神较前更加高涨。6月间,在前线,希特勒在一战壕里瞧见一种东西,像是法国的头盔。他往前爬去,发现那是4名法国丘八。希特勒拔出手枪——平时,通讯兵已将步枪换成了短枪——用德语向他们大声喊话,好像他有一连人马。他亲自将4名战俘交给了冯·图波夫上校,并获嘉奖。图波夫回忆道:“没有什么情况会阻碍他执行最困难、最艰巨、最危险的任务。为了祖国和他人,他随时准备牺牲自己的生命和安宁。”8月4日,希特勒获一级铁十字勋章一枚,但这是为表彰起先前所取得的成就,不是为此卓越的功勋。嘉奖令只说:“为表彰*?个人之英勇与各种优点。”(*除这次的奖章及1914年所获的二级铁十字勋章外,希特勒还得过下列勋章:1917年9月17日获三级军事铁十字勋章一枚,外加战刀;1918年5月9日因作战异常英勇获团部勋章一枚;1918年5月18日获伤员奖章一枚;1918年8月25日获三级服役奖章一枚。)这枚勋章是提名让他受勋的营部副官雨果·古特曼上尉、一个犹太人,亲手授予的。

到这个时候,形势已明朗,差点儿打到埃菲尔铁塔的强大的鲁登道夫攻势已惨遭失败。西线的失败使人们大受震惊,尤其是这发生在西线取得的历史性胜利之后——在西线,包括高加索在内的辽阔地区均已被征服。因此,士气一落千丈,连老兵也不例外。兵车和休假车士兵的秩序大乱,军官们不得不朝窗外开枪。在每个车站,士兵们四散奔逃。试图维持军纪的军官们遭石块和手榴弹的袭击。列车两侧用粉笔写满了诸如“我们不是为德国荣誉而战,而是为百万富翁而战”的革命口号。

希特勒获铁十字勋章后第四天,联军在亚眠附近冒着大雾发动反攻,突破了德军阵线。鲁登道夫向前线派出一名参谋,并立即向被突破地区派出预备队。当增援部队向前线运动时,退却的士兵向他们高声怒骂:“骗子们!你们在延长战争!”

鲁登道夫写道:这天是“这次战争中德军的凶日!”德皇悲伤而镇静地对此作出反应,说:“我们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我们已山穷水尽了。必须结束战争。”几天后,鲁登道夫和兴登堡与威廉在温泉议事。当德皇下令让外交大臣开始和谈时,兴登堡抗议说,德军仍占领大片敌人领土;鲁登道夫则激动地宣称,必须在国内加强纪律,同时还应“在犹太青年中强行征兵,因为迄今为止他们还未有多少人入伍”。

在国内面临叛乱、前线即将崩溃的情况下,希特勒更常与人争论,并大谈特谈赤色分子如何进行欺骗。然而,希特勒的声音却被后备部队的抱怨声所湮没。据施密特说,在这样的时刻,希特勒“变得怒不可遏,常厉声高喊说,战争败就败在和平主义者和退缩者手里。”一天,有个见习军官说,再继续战是蠢举;他竟遭希特勒的袭击。两人拳脚交加,最后,在受了不少惩罚后,希特勒击败了对手。施密特回忆说,打那时以后“新来者都鄙视他,但我们这些老同志却更加喜欢他了”。

4年来,丧失人性的阵地战,如同在许多德国爱国者身上发生的一样,使希特勒无比憎恨国内那些“在祖国身上背后插刀”的和平主义者和逃避兵役者。他,以及像他那样的人们,都满腔热血,发誓要对这种背叛进行报复,从中也就产生了未来的政治。1914年的希特勒决不是睡眼朦胧的志愿兵。4年的战地生活给他带来了归属感,也在一定程度上给了他自信。他曾为德国而战,而且是真正的德国人。他曾被迫光明正大地自食气力,长大成人后有自己的自豪感。入伍时,他还是个不成熟的青年,尽管在维也纳受尽了艰辛活了24年,但仍非常幼稚;现在,他已是个成熟的人,准备在世间争取一个成熟人的位置。

9月初,十六团开回弗兰德斯。由于是后备部队,也就允许士兵休假。他与一名叫阿伦特的同伴一同回到柏林。在首都,不断增长的不满情绪肯定使他厌恶。他也在希皮塔耳老家住了几天。在他回团后几星期,十六团第三次开进伊普列斯下方,第三次出没在科明尼斯附近的野地和山间。10月14日,在威尔维克村附近,希特勒受毒气进攻而双眼失明,不久,视力得到恢复。但在11月9日听到德国即将投降的消息时,他的视力得而复失。此后几天,他听到许多声音和看见了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