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太炎 戏谑
有一个姓王的暴发户,附庸风雅,也来求章太炎为其题字,章太炎对其不屑,不予理会。但王某不死心,出高价到处托人代为说情,章不胜其烦,于是写下一联:“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义廉。”王某得书后几位高兴,命人将对联悬于高堂,逢人便讲:“这可是国学大师章太炎为我题的字!”一天,一位明眼人含笑对王说:“写倒写得很好,可惜上联忘八,下联无耻,似乎有点取笑伤人之意。大概意思就是说‘王八,无耻也!’”王某这才知章联之意,气得七窍生烟,羞愧不已。
顾颉刚从欧洲学成归国,去拜访章太炎,谈及西方的科学实验,强调一切事物,必须亲眼看到,才算真实可靠。章问:“你有没有曾祖?”顾茫然:“我怎么会没有曾祖?”章说:“你真有吗?你亲眼看到你的曾祖了吗?”顾一时无言以对。
刘半农曾说:“文言文是死的文字,什么人再写文言文,就是死人;白话文是活的文字,凡是写白话文的,就是活人。”陈存仁曾将刘半农其人其事告诉章太炎。章听说其常在一些鸳鸯蝴蝶派刊物中发表文章,便说:“啊,那么他的国学根蒂也有限得很,比了我的门生周树人(即鲁迅)、周作人(即知堂)差得远了,他们两人早年译《域外小说集》,虽是白话,但是一望而知对文言文是有相当根基的,刘半农有什么出版的著作物,你找些来给我看看。”陈存仁将报纸上连载的刘半农的《赛金花本事》拿给章看,他看后哈哈大笑说:“赛金花说的话,许多都是胡说,全是编造出来的,不能称为第一手资料,不过刘半农他想利用赛金花的名字,来炫耀自己而已。”
陈存仁曾记录刘半农拜访章太炎时,章戏弄其的过程:
刘半农到上海后,对记者说要去拜访章太炎,陈存仁将这个消息告诉章。汤国梨听到后特地叮嘱章说:“如果刘半农真的来访问你,你千万不要生气,更不要执杖以击之。”章点头微笑。
这天,刘半农来访,本想与章合影留念,但被章以闻到镁光的气味会引发鼻病为由拒绝。刘问章对白话文的见解,章说:“白话文不自今日始,我国的《毛诗》就是白话诗。历代以来,有白话性的小说,都是以当时的言语写出来的,写得最好的是《水浒》、《老残游记》等,甚至有用苏州话写的《海上花列传》。但是你们写的白话文,是根据什么言语做标准?”刘答:“白话文是以国语为标准,国语即是北京话。”章听了哈哈大笑,问刘半农:“你知不知道北京话是什么话?”刘半农不假思索答说:“是中国明清以来,京城里人所说的话。”章便问刘:“明朝的话你有什么考据?”刘不知如何应对。章于是就用明朝的音韵,背诵了十几句文天祥的正气歌,其发音与北京话完全不同,接着说:“现在的国语,严格地说来,含有十分之几是满洲人的音韵,好多字音都不是汉人所有。”听了这番话,刘半农呆了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应付。
章太炎又说:“如果汉人要用汉音,我也可以背诵一段汉代音韵的文字。”说完他就背了两首汉诗,许多字的音韵都与现代不同。他又问:“你知不知道现在还有人用汉代音韵或唐代音韵来讲话的?”刘半农马上反驳说:“现在哪里有人用汉音来说话?”章说:“现在的高丽话,主要语是汉音,加上了唐朝的唐音、朝鲜的土话和外来话,即是今日的高丽话。”他接着说:“还有日本话,主要的中国字,称为汉字,即是汉音,其余的联缀词,日本各地的土音,又加上了近代各国外来语,就成为现在的日本话。日本人的发音,各处不同,以东京为正宗,汉音也最准。各道各县的发音,连东京人也听不懂,这是你刘半农先生不研究‘小学’,不研究‘音训’,不曾研究过《说文》,所以你听了我的话,可能会觉得很奇怪。”刘半农面有赧色,无词以对。
章太炎接着像老师训导小学生一般问刘半农:“中国历来有种种科学发明,都是用文言文来记述的,我先问你天文知识,中国有些什么?”刘半农想了半天,答不出一句话来,便低声下气地请教章。章说:“中国的天文学大家祖冲之,你知不知道他是哪一朝代的人?他是南北朝人,著《周髀算经》,精确地推算出地球的圆周率是3.1415926,与一千年后德国渥托发明地球圆径数字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符合。”刘半农在旁只能唯唯而已。
章太炎又说:“天文你不知道,我再和你讲讲地理,美洲新大陆的发现者是谁?”刘半农讷讷其词地说:“当然是哥伦布。”章击桌大笑说:“最先踏到新大陆的人,是一个中国和尚,叫做‘法显’,想来你是从未听到的。”刘只说:“愿闻其详。”章便说:“你有时间访问赛金花,记述她的胡言乱语,何不多看些文言文线装书,充实自己。”刘只得点头称是。章这才接着说:“请你查一查,《章氏丛书》别录之三,有篇《法显发见西半球说》,就知道一切了。”
刘半农听章太炎说了半天,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掩饰自己,便说道:“北方学术界,正在考据敦煌石窟及周口店‘北京人’,以及甲骨文、流沙坠简等。”章闻听刘言,勃然大怒道:“中国政府对你们不知道花了多少钱,设立了无数研究所研究院。敦煌石室的发现,第一个是西人斯坦因(在英国得爵士勋位),他从莫高窟以及西北流沙中窃去几百箱文物。后来多少年之后,法国的伯希和又盗去几百箱文物,直到他们在英法两国发表之后,你们才知道,你们究竟在干些什么事情?”说的刘半农面孔红到项间。章接着说:“你知不知道近年来还有一个瑞典人斯文赫廷,又在西北发掘了许多文物,究竟中国科学家做些什么事?所谓北京大学,只出了一个张竞生,写了一本《性史》,这难道就是提倡白话文以来的世界名著吗?”刘讷讷而言:“我们正在考证甲骨文。”章说:“甲骨文没有多大的考证价值,我愿意同你各人做一部书,专门考据甲骨文,一言相约,二年之后,你在北方出版,我在上海出版,你用白话文,我用我的文言文,看谁写的是活的。”刘自然不敢答应。
章太炎又说:“我知道你曾经在北方的报纸上,征求过‘国骂’的字句及各地方骂人的话,第二天早上,就有人到你学校中,在课堂上讲出许多骂你老母的地方话。所以后来你就不敢再做这件工作,现在我来骂几句给你听。”接着就说汉代的骂人话,是×××出于何书,唐朝骂人的话,是×××出于何书,直说到上海人宁波人,以及广东人的三字经,完全骂出来。陈存仁说:“看起来好像供给他资料,事实上把刘半农祖宗三代都骂到了。”
刘半农同来的人见此状,就赶紧向章作揖告辞:“我们麻烦老师很久,现在我们要告辞了。”章最后说:“如果刘半农要写访问章太炎的话,我就要叫我的学生,写一篇章太炎接见刘半农谈话记。”刘半农忙说:“不敢,不敢。”深深地鞠躬而去。章太炎让陈存仁将他们送出门后,坐在藤椅上纵声大笑,很是得意。
章太炎六十八岁生日之际,冯自由等人前往祝寿,酒后,章太炎忽然在礼堂昏厥,众人忙从后面抱住他,一会儿他清醒过来,回头看着众人说:“我非孙凤鸣,尔非张溥泉(张继),又无汪精卫在前,何故抱我弗释耶?”众人闻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