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陈独秀 嬗变
少时,陈独秀在南京参加乡试。考场中,一位来自徐州的大胖子考生,将一条大辫子盘在头顶上,全身一丝不挂,脚踏一双破鞋,手里捧着考卷,在如火的长巷中走来走去,边走边将脑袋左右摇晃着,拖长着怪声念他那得意的文章,念到最得意处,用力一拍大腿,跷起大拇指叫道:“好!今科必中!”这个近乎发疯的考生给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陈独秀后来说:“这位‘今科必中’的先生,使我看呆了一两个钟头。在这一两个钟头中,我并非尽看他,乃是由他联想到所有考生的怪现状;由那些怪现状联想到这班‘动物’得了志,国家和人民要如何遭殃;因此又联想到所谓‘抡才大典’,简直是隔几年把这班猴子狗熊搬出来开一次动物展览会;因此又联想到国家一切制度,恐怕都有如此这般的毛病;因此最后感觉到梁启超那班人们在《时务报》上的话是有些道理呀!这便是我由‘选学妖孽’转变到康梁派之最大动机。一两个钟头的冥想,决定了我个人在往后十几年的行动。我此次乡试,本来很勉强,不料其结果却对我有意外收益!”
陈独秀与参加考试时认识的皖省维新派人士汪希颜、汪孟邹等人交往密切,“谈康先生及其徒梁任公之文章,始恍然于域外之政教学术,灿然可观,茅塞顿开,觉昨非而今是”;并与“一辈后生小子”,对康有为受到的攻击,“愤不能平,恒于广座中为康先生辩护”,遂被乡里瞀儒指“为康党,为孔教罪人,侧目而远之”。
在日本留学的陈独秀与革命党人邹容、张继等人交往,渐渐趋向革命。
陈独秀早年参加了革命党的暗杀团,但12年后的1917年,陈在《论暗杀》一文中批评,从事暗杀活动的人“只看见个人,不看见社会与阶级;暗杀所得之结果,不但不能建设社会的善阶级的善,去掉社会的恶阶级的恶,而且引导群众心理,以为个人的力量可以造成社会的善阶级的善,可以造成社会的恶阶级的恶,可以去掉社会的恶阶级的恶,此种个人的倾向,足以使群众的社会观念、阶级觉悟日就湮灭。因此,……我敢说暗杀只是一种个人浪漫的奇迹,不是科学的革命运动,科学的革命运动,必须是民众的阶级的社会的。”
陈独秀在《每周评论》4号上批评十月革命“用平民压制中等社会,残杀贵族及反对者”,但不久之后的1919年4月20日,陈即发表《二十世纪俄罗斯的革命》一文说道:“20世纪俄罗斯的社会革命,当时的人都对着他们极口痛骂;但是后来的历史家,都有要把他们当作人类社会变动和进行的大关键。”
第一次被捕入狱后,陈独秀对基督教产生了好感。出狱后,他写了《基督教与中国人》一文,一改一贯的反宗教立场,转而推崇基督教的“崇高的牺牲精神”、“伟大的宽恕精神”和“平等的博爱精神”。到中共一大召开后,陈对基督教再次产生怀疑,说:“综观基督教教会底历史,过去的横暴和现在的堕落……实在没有什么庄严神圣可言。”
1929年春天,陈独秀的外甥吴继严从莫斯科东方大学回国,向陈独秀介绍了托洛茨基。之后,陈又读到了托洛茨基有关中国革命的一系列文稿,发现托氏的观点与自己的某些观点不谋而合,通过与尹宽、彭述之、江泽楷等人反复讨论。大约经过三四个月的思考,到这年秋天,陈独秀基本上接受了托洛茨基主义。
晚年,陈独秀在给友人郑学稼的一封信中说:“列(宁)托(洛茨基)之见解,在本国不合,在俄国及西欧又何尝正确?弟主张重新估定布尔什维克的理论以及其人物之价值,……在我自己则已估定他们的价值。我认为纳粹是普鲁士与布尔什维克之混合物。……鄙见很难得人赞同。读来书‘布尔什维克与法西斯为孪生儿’之说,不禁拍掌大悦!弟久拟写一册《俄国革命的教训》,将我辈以前的见解彻底推翻。”
在另一封信中说,陈独秀坦言:“近作……主张重新估计布尔什维克的理论及其领袖(列宁托洛茨基包含在内)之价值,乃根据苏俄二十年的教训,……适之兄说弟是一个‘终身反对派’,……实是如此。”
陈独秀还对邓仲纯说:“冯玉祥倒过袁世凯,杀过吴佩孚的回马枪,囚禁过曹锟,驱逐过傅作义,反过蒋介石,人称倒戈将军。我和这位将军有些类似,一生就会作反对派,从反满清一直到反蒋介石。”
1949年4月14日,胡适离开大陆时,在太平洋一只船上为《陈独秀的最后论文和书信》一书写了“序言”,称陈的这些“独立思想”“实在是他大觉大悟的见解”,并将该书书名改为《陈独秀最后对于民主政治的见解(论文和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