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竞选议员之战 决战分晓,败却胜也

美国的选举投票日都设在星期二,这大概考虑的是公民们能够在周末和星期日有时间认真思考,又能在星期一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去做一次庄严神圣的投票。从向政府竞选机构申请到最后正式投票,李琬若和她的伙伴们包括自己的丈夫与菝于,还有众多义工,已经整整忙碌了四五个月。随着投票日期的临近,竞选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李琬若最关心的是选民能不能像她拜票时当面向她表示的那样说到做到。

西方人相对比较看重自己的信誉和承诺,但新移民嘲不一样。他们不习惯投票,而这使选举常常出现意想不到的结果。因此李琬若担心的也是华裔选民在最后的表现。蒙特利公园市至李琥若宣布竞选议员之前,没有哪一届议会和政府里有华裔主政,而如今亚裔同胞在这个城市的人口中已经占了三分之一,可华裔参政仍是一片空白。李琬若要出的就是这口气,但她无法预料同胞们在最后时刻能否出来投她一票,而且甚至这么想:你是华裔,可以不投我李琬若的票,但你只要从家里走出来去投票站,你就是好样的,因为作为在美华裔,你已经知道了参政的重要并行使了你应该享有的权利。

王先生,你知道6月2号的投票日了吗?

李先生你好,请记住2号到投票点投票。

你工作忙离不开岗位?那我告诉你有一个好办法:我们加州的法律规定,选民可以申请通讯投票,即Voteby Mail,就是你不用离开工作岗位,你可以通过寄信的方式在规定的时间内把票先寄出去。

你不太明白通讯投票的情况?那好,如果方便的话,我马上到你那儿去一趟行不行?

为了确保最后的冲刺收效,李琬若发动了全家以及帮助她竞选的义工们,尽可能地向那些他们认为会投票的华裔同胞打去电话,做临战前的最后一次提醒。

什么叫参政?参政就是责任和争取。

什么叫权利?权利就是应该和必须。

既然我们都是华裔同胞,又都愿意共同长期生话在美国这十国家,那么不管是谁都应该对自己和这个国家负有一种神圣的责任,而既然有了这种神圣的责任,我们就该去争取可以争取的一切,包括立法权和领导权,包括我们现在和将来的保护权,等等等等。你情愿放弃这种权利?不想放弃?那么好吧,你就该懂得什么叫应该和必须做的事。现在参与投票就是一种应该和必须,明白吗?同胞兄弟姐妹们!

李琬若用含泪的音调在向同胞们发出最后的一声求助。

6月2日,蒙市7位竞选人同争一个议席的竞选投票开始了。此次投票与众不同的是竞选者中有史以来出现了一位黄皮肤的华人,先声夺人地站在了广大选民面前。

那一天,全市多数居民像过节一样,三三两两地走出家门和工作单位,来到设在各个点的投票站。在参加投票的居民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以往一直很少关心政治的华裔们带着自信和骄傲的表情出现在投票站。他们中大多数是第一次参加美国式的投票,甚感好奇和新鲜,所以非常注意自己的仪表和行为,并且带着少有的那份庄严将一张张选举票放入票箱内……全市投票过程花去了一整天时间,之后是马上开始的计票工作。

此时此刻,最激动和最紧张的是各个竞选人的竞选总部里静候等待的人们。当然,此时此刻的李琬若无疑是所有激动的人中最难以按捺的一个。她和家人以及竞选班子的全体人员都彻夜守在竞选现场。而在当时的现场还有两位特殊人物,他们就是李琬若的父亲和公公。

说起两位老人同到美国还有一段佳话。

当年李琬若只身离开台湾到美国时,她的姐姐带着妹妹到了日本,老父亲李曜林孤独一人留在台湾。那天父亲把留在身边的老二李琬若送上去往美国的海明轮时,那一幕凄凉的情景一直在李琬若眼前闪动。14天的海上旅途,使琬若能静下心来想一想父亲和母亲,父亲对母亲不好的一面也在她的思考中全然淡化,更多的是想着父亲孤身一人留在台湾的凄凉生活。本来是父亲托海明轮船长照顾李琬若,结果李琬若却因担忧父亲而为父亲做成了一桩媒。亭情是这样的:琬若上船后,自然得到了父亲重托的船长的一路关照。船长是个热心人,心眼也好,看琬若小姐闷闷不乐地一人关在舱里,便请她到甲板上观赏大海风光,后来又领她到船长室,最后干脆让琬若搬出客舱睡到比较特殊的船长室旁边的房间。熟悉了,琬若就把自己家里的事给船长叔叔说了个底儿掉。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爸爸,表面上看他很坚强,实际上他内心很孤独。妈妈去世后他一个人过着无人照顾的生活,看得出心里有很多不快。可他从不在嘴上说……琬若低着头,很忧伤地说。我希望给他找一位老伴。

船长一听,说:好啊,我有个远房亲戚,她是留法的,现在台湾当教师,近四十岁了还没有男朋友,把她介绍给你爸我看挺合适。

真的?那你回台湾后一定帮着撮合这件事啊!琬若听船长这么一说,喜出望外。

包在我身上。

船长是个痛快人,回到台湾后马上与他的那位叫罗孝衿的亲戚取得联系,并将琬若的爸爸介绍给了她。那位懂法语的罗孝衿女士确实不同一般女子,气质高雅,又有很高的文化修养,与琬若的立法委父亲一见如故。这事一来二往,慢慢地就有了眉目。

一天,父亲突然给远在洛杉矾的女儿琬若写信挑明了他与罗孝衿女士的关系,并以他一向的严谨作风,列出了罗女士一二三四条长处,意在听取女儿们的意见。那时琬若已经把妹妹从日本办到了美国。妹妹一听爸爸要给她找后妈了,好伤心地痛哭了一场。倒是琬若很高兴爸爸的这桩喜事,因为她是促成此事的半个月老。很明显,父亲与罗女士的关系是确定了,父亲给女儿们写信只是希望她们支持和理解他的做法。

这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很快,李琬若的老父亲身边又有了新伴侣。父亲举行结婚仪式时,琉若代表三姐妹专程从美国赶回台湾参加了父亲的婚礼,罗女士的白色婚纱都是琬若一手操办购置的。当看到孤独的父亲身边又有了一位能陪伴他的人,琬若心头终于放下了一块石头。之后父亲与罗女士共同度过了一段相当美满的生活。不过由于李琬若父亲的脾气,两人时不时也为一些小事吵架。这时罗女士(李琬若说她虽然非常赞同父亲昀这桩婚事,但却从不叫罗女士为妈,因为她说自己一生只有一个妈,这妈蚂的称呼不能给另一个人)便会给琬若打电话诉说父亲的这事那事。琬若成了父亲和后妈之间的调解人。不幸的是,罗女士后来得了绝症,生命无法挽回。这时的琬若一方面忙着为病人千方百计想办法做最后的努力,一方面劝说再度受到感情打击的父亲离开台湾,到美国女儿身边。老父亲时年已有80岁,他在无奈中做出了离开台湾的选择,这对性格固执的老人家来说根不容易,不过到了美国安顿下来后,他才慢慢感叹女儿这么做确实全为他好。

李琬若在为老父亲办理赴美手续的同时,又在为病重的后妈奔波。无奈罗女士最终还是被无情的癌症夺去了生命。琬若及妹妹瑰君代父亲专赴台湾给罗女士办理后事。出殡那天,她们披麻戴孝,尽了后辈的全部责任,德高望重的老父亲后来由三妹及妹夫细心照顾,活到96岁,并长眠在风景优美的美国华盛顿州。他生前有个信念始终没有改变,就是可以到美国来居住,但绝对不入美国籍。我是堂堂中国人,这一点谁也无权改变。他自己这么说。

话说李琬若竞选时,政治家出身的父亲听说老二在美国也要从政,不免好奇和担忧,于是从老大家搬到了老二家来住,以便亲自观摩女儿在美国参政的全过程。所以在进入竞选的最后时刻,老父亲挺着硬朗的腰板,坚决要求坐到女儿的竞选总部看结果。

再说从中国大陆来的李琬若的公公陈老先生,也遇到一番趣事和周折。李琬若和陈宝和有缘,而李家与陈家上一辈的人之间也有不少缘分。其实李琬若的父亲和陈宝和的父亲在天津时就认识,一位是教育界的名流,一位是工商界的巨头,只是那时仅是社交方面的一般交情。在琬若决定与陈宝和成亲时,台湾的老父亲还不知道陈宝和的父亲何许人也,因为那时宝和在美国,与琬若成婚又是在特殊事件之下闪电式进行的。当女婿后来与老岳父见面言明家父真实身份时,李老先生仰头长叹一声,高兴地说:我和你爸可是老相识呀!

李家和陈家就是这么结下了多层缘分。

大陆和台湾因人为缘故数十年老死不相来往,使李老和陈老这对亲家也不能相会,这份残酷是李琬若和陈宝和早想了却的一桩心事。但在80年代前谈何容易。

尼克松访华打开了中美之间的铁门,也给海峡两岸的亲人们提供了一条曲线联络途径。中美之间也通了航。陈宝和早已按捺不住想与家人见面的感情。他比琬若的命运要惨得多,当年离开天津后孤身一人来到台湾,没有任何背景,还被国民党政府的特务机构内定为与共产党有关的危险分子,而同大陆的家人又不能见面。尽管通讯从未间断,可那时通一封信得辗转几地,台湾和大陆方面都得经过严密检查,所以信上其实什么都不能说。后来中美虽然建交了,可人员来往仍受到相当严格的控制。

陈宝和多次申请回国都投有批准,最后还是在1978年,他借了南加州华人科工会访问中国的团体名额才得到了一个机会回大陆。

飞机从洛杉矶出航到香港,再从香港转到广州,由广州再到北京,而到了北京也未被允许回天津看望父亲。倒是有人做了特别安排,事先通知父亲从天津赶到北京的一个某某地方。因为那正好是陈宝和他们的团队车子要停的地方,一切都像在地下工作那样的气氛中进行着。

30年了,陈宝和离开天津,离开父亲和家人整整30年了。当载着美国代表团的车子徐徐开进那个地方时,陈宝和突然大喊起来:我看到爸爸了!看到爸爸了!此时陈宝和年近五十,但他却像孩子一样激动得跳了起来。

全车人都知道他和父亲已经30年没有见面了,大家全都情不自禁地鼓掌欢呼起来。

爸爸——

宝儿——

当年迈的父亲和也已两鬟斑白的儿子跑步拥抱在一起的刹那间,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无不泪流满面……

琬若要竞选美国议员?这可是开天辟地的事,我得去助威!80有余的陈老先生后来听儿子说,他们陈家的儿媳妇在美国要竞选市议员时,说什么也要亲自到美国一趟。

就这么着,李老和陈老两位亲家,硪位旧识在异国他乡,为了自己的孩子能在美国为中国人争口气而不顾年迈体衰,一起走进了李琬若的竞选总部。

Lily一千票!

Iily四千票!

哇,通讯投票全部统计完毕:竞选人Lily获得最高记录票数!

Iily要胜利啦!

当第一轮通讯选票统计一公布,其结果令李琬若竞选总部的工作人员欢声雷动。

现在我们公布高地区选票:Lily第一名。

哇——!我们又赢了!商地区是李琬若所居住的地方,这样的结果在李琬若的意料之中,但大家仍然无法按捺心头的喜悦,把李琬若拥抱了一次又一次。

计票继续。

另一位竞选者吉尔曼在其他地区的选票超过了李琬若。即使如此,李琬若的支持者们仍满怀信心地等候着此起彼伏的最终结果。

计票结果的几个箭头代表着不同的竞选者得票数,那几个箭头因此牵动着蒙市全市百姓的心弦,不同的支持者都在为自己的代表欢呼或悲哀。

越到后来,选票越来越集中在李琬若和另一位竞选者吉尔曼之间。两人时而你多时而我少,呈现异常激烈的拉锯式波动,而这更使这场势均力敌的竞选平添了硝烟气氛。

晚10点30分,全市计票结束。结果:李琬若得票25.3%,吉尔曼得票25.7%。李琬若仅以28票之差,败给对手,痛失议员竞选席位。

太惨了!仅差28票!

不不,我们不相信这种结果,呜鸣……我们绝不相信……

当计票最后时刻的那一份寂静不知被谁的一声哭声打破后,李琬若的竞选总部里立刻沉茬在一片悲痛之中。许多女工作人员们抱头痛哭起来,男士们也果呆地站在那儿不相信这种残酷的结果。然而竞选就是这么残酷。根据美国法律,你就是失之一票,也只能是失败者。

要是我们最后再多打几个电话,多跑几条街,也不会出现这种结果了!

不行,Lily,那么多票要统计,28票并不能说明对手赢了。我们可以要求重新统计。说不定你还是胜利者。

对,我们坚决要求重新计票!

当蒙市此次大选的结果公布后,由于李琬若和吉尔曼的得票数如此接近,根据联邦宪法规定,竟选者一方有权提出重新计票。而我们看到的小布什与戈尔之间的大选结果和后来一直拖了几个月的总统难产期,就是因为戈尔不服,要求重新计票造成的。事实也证明,现行的美国计票工作中确实存在一定的问题,别说几十票之差可能让本是胜利者反成了失败者,就是几万张差距,也有可能发生的。

仅差28票的李琬若在当时完全有权利提出重新计票的请求,并且难说进行重新计票后会出现另一种结果。

但李琬若没有那样做。

我谢谢大家,也谢谢大家这些日子里为我奔波劳累。我先向大家鞠躬致谢。李琬若面对一张张熟悉而布满了失望的脸,深深地弯下了腰。然后她又坚定地说道:虽然我有权提出申请要求重新计票,但我不想这么做。所以请大家原谅我甘心接受此次选举的结果,再一次向大家表示最诚挚的谢意。

在李琬若弯腰鞠躬的时刻,蒙市的这场激烈竞选也画上了句号。竞选总部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感到无比惋惜。唯有两位老人对李琬若做出的决定会心地点了点头。他们便是李瑰若的爸爸与公公。

这一夜对李璃若来说是个真正的不眠之夜。在竞选总部她没有表现出内心真实的失望之情,但回到家后在丈夫的怀里忍不住痛苦地哭泣起来,这眼泪既有不相信失败的现实,更有对丈夫和家人几个月来跟着自己辛辛苦苦搞竞选的歉意。

没关系,第一次嘛,总有个输赢不是?丈夫陈宝和从来都是这么体贴人,而这使李琬若感到更加对不起亲人。回想起从不沾政治边的丈夫为了她的竞选,在无数个日子里风里来雨里去地在街头摆摊,还有那么多亲朋好友的义务帮助,包括那个断了一条腿的周医生,李琬若怎么也不相信这残酷的失败。更主要的,这是华裔第一次在蒙市政坛露面,结果的成败,影响极大。

政治从来就是现实和残酷的,老二,要我看你此次竞选没有输。有参政经验的老父亲把刚刚经历大喜大悲的女儿叫到身边,这样说道。

为什么?

据我看你有三胜:一是28票之差并不能代表真正的民意,特别是这儿的不步白人投了你的票,所以在我看来,你虽败其实赢了;二是你作为华裔代表第一次在蒙市政坛出现就获得如此高的选票,加上毕竟有那么多的华裔从过去连有选举的权利都不知道的历史中走出,并开始履行自己的权利走向投票站,这就是你和宝和等在美华裔共同努力,争取参政的最大成功。此为二胜;三胜是你以28票之差败给对手,使广大华裔从这微弱的劣势中明白了一件事:中国人在美国参政是大有希望的。而这一点无论对你个人还是对整个华裔世界都是至关重要的。所以你虽败犹荣。亲家,你说我言之有理否?李琬若的父亲说完向女儿的公公征求道。

此言极是。此言极是。陈宝和的父亲,一边梳理着银白胡须,一边频频向儿子和儿媳妇点头。

爸爸—爸爸。谢谢你们。当李琬若挽着父亲时,她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

丁零零——清晨,李琬若家的电话铃声大作。各大媒体的记者纷纷要求采访。

Lily,我是《洛杉矶时报》的记者,我们看到荣市议员选举的结果后,很想知道你是否要求选务部门重新计算选票?

不。我认为自己还投有得到大多数选民的支持。我信任我们美国的政治制度,所以不要求重新计粟。李瑰若非常直截了当地回答了《洛杉矶时报》记者的提问,也用同样的基调回答了其他众多媒体的问题。

选举一旦确认没有疑问时,就被告知有效。那么接下来的就是当选人的就职典礼。美国人非常讲究民选官员的就职仪式,因此所有代表民意选举产生的官员都受到社会的尊敬,而且这种尊敬是终身的。在热烈而庄严的新议员就职仪式上,蒙市百姓惊喜地看到一位体态优雅、气质非凡的东方女性走上就职台,以热烈而真诚的微笑走到台前,向吉尔曼新议员握手表示祝贺。

她就是Lily Lee Chen!

一个只差28票的失败者。

都说政治对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瞧人家Lily,多有风度。她虽破犹荣。真正的胜利者属于她嘛!

当李琬若的手握住吉尔曼时,全场响起长时间的雷鸣般掌声。市民们说,这在蒙市历史是少有的。

第二天,几乎所有当地报纸都在头版刊出了李琬若微笑着上白向当选者吉尔曼祝贺的大幅照片。仿佛胜利者真的就是华裔李魂若,他们称李琬若是蒙市政坛的黑马。

是的,美国西部的一个华裔占总人口比例最多的新兴城市——蒙特利公园市真的出现了一匹政坛黑马,这就是李琬若——蒙市明天的希望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