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没有传奇的教科书

陈润

青草芬芳,绿野怡人。

在空旷翠碧的高尔夫球场,67岁的何享健正轻盈挥杆。

他几乎从不带手机,每天准时下班回家,绝不在办公室多待一分钟。自从给职业经理人充分放权之后,他很少插手美的集团的具体经营,除了周六、日,周一至周五也总有一两天时间在绿茵场上度过,他因此成为“全中国最潇洒的老板”。在“没有最忙,只有更忙”的中国商界,许多企业家感慨“小时候是穷得没饭吃,现在是忙得没时间吃饭”,每天都在股东、员工、客户、产品的围追堵截中焦头烂额,何享健居然可以如此潇洒?

2009年,65岁的柳传志在退隐5年之后重出江湖,以力挽狂澜的气魄将联想带出低谷。比他年长2岁的何享健却选择以退出的方式助推企业更好的发展——将美的电器董事局主席的权杖交给年轻的职业经理人方洪波。在中国企业中,老板及家族成员都不在董事会的情况实属罕见,何享健居然可以如此大胆?

自1968年创办生产组加工塑料瓶盖开始,何享健就像医生一样不停地对美的实施各种手术。当美的猛然从集资5000元建立的一间小作坊变身为年销售额上千亿元的家电巨头时,人们才反应过来:作为美的成功的法宝,41年来变革之路从未间断,何享健居然可以如此折腾?

潇洒、大胆、折腾本是三个略显矛盾的词语,却可以如此和谐自然地归集到何享健一人身上。回望31年的中国改革开放史,何尝不是在解读潇洒、大胆、折腾这三个词语的矛盾统一关系?数不清的企业在31年矛盾统一的改革浪潮中销声匿迹,不复存在,美的却在41年的商海搏击中稳健成长,扶摇直上。

何享健是不幸的,在创业的41年中,他碰到了中国企业能碰到的所有困难;何享健又是幸运的,每次他都能在关键时刻踩准节点,在危机来临之前顺利变革,让美的在41年中从未出现重大失误。人们也因此错误地认为美的很平淡,何享健很平庸,因为与乔布斯、史玉柱等人起死回生的坐过山车式的神奇相比,何享健朴实无华,没有传奇。

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传奇的人,却以探路者的身份书写了一部中国企业发展史的教科书。

1968年,在中国商业荒漠化的贫瘠土壤中,26岁的何享健以“生产自救”的名义创办北滘街办塑料生产组,在远离“文革”的边缘地带野蛮生长。那时,整个社会都无法可依,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企业家提供利益保障更是天方夜谭,企业夭亡而企业家本人不被打倒算是万幸。41年过后,像何享健一样枝繁叶茂的“常青树”的只有两棵:鲁冠球和吴仁宝。

1992年,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在中国的南海边写下诗篇”,中国从此迎来又一个春天,广东省顺德市以企业产权制度改革为核心内容的综合配套改革由此在全国率先拉开序幕。当那些比美的牌子响、规模大、产量高的企业面对新鲜神秘的“股份制改革”躲闪退避时,何享健扯着政府领导的衣襟强烈要求改革试点,并于第二年使美的在深交所上市。7年之后,美的早已一骑绝尘,当年的“老大哥”们却气喘吁吁,甚至病入膏肓。

1997年,美的像所有上规模的企业那样遇到“大企业病”,企业利润急剧下滑,“美的将被科龙收购”的谣言漫天飞舞。在不少高管的反对声中,何享健不容置疑地一锤定音:“美的只有搞事业部才有出路,事业部是美的必须要走的一条道路。”此后的4年时间内,美的轻松实现了从30亿到100亿的跨越。

2004年前后,在家电企业沉浸于集体狂欢的浮躁和喧嚣时,何享健一口气拿下重庆通用、广州华凌、合肥荣事达等家电企业,还通过收购云南客车企业、湖南三湘客车进军汽车领域,并豪气冲天地布局电力、高速公路、锅炉等十多个行业,在急功近利的内心驱动下盲目扩张是中国企业家的通病,何享健也不例外。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并规定一年不准谈新项目,“宁愿走慢一两步,不能走错半步。”

2008年,走出国门多年的李东生、张瑞敏刚刚摸到一些门道,何享健就开始提“美的全球化”,并规划“2010年实现100亿美元的出口销售,海外业务对集团的盈利贡献要超过50%,海外分公司要达到50家左右”。不过,当这一年GE抛出要出售白电业务时,何享健并未出手并购,“不背包袱,不扛大旗;不冒进,要量力而行”是他的国际化准则。

2010年是何享健关键的一年,他希望经营42年的美的能在这一年实现1200亿元的销售目标,继而跻身世界500强企业之列。并达到白色家电亚洲前两名、世界前五名,成为全球化、国际化的企业。

何享健曾经以伟大的梦想照亮现实的困境,如今又以现实的灿烂鼓舞圆满的希望。正如人们曾冷眼旁观闲看成千上万的乡镇企业自生自灭那样,美的不可能坐上中国家电行业第二把交椅。当语言破灭梦想照进现实时,人们以“神话”“奇迹”“传奇”等彰显超自然力的词语给何享健及美的人的40年奋斗历程下定义,并对美的2010年完成1200亿元的目标深信不疑。现实总是如此,只有那些在逆境时不奢求旁人鼓掌加油,才会在名满天下时心静如水,气定神闲。

务实者高深,低调者远见。在何享健书写的教科书里,我们看到的是平凡,却感受到伟大。这正如欣赏吴冠中的油画《父亲》时我们内心的感受,眼前明明是一张天底下最普通的饱经风霜的老农的脸,却被一种无形的情愫感动得泪流满面,让浮躁的内心安静,然后肃然起敬,以“伟大”为天下的父亲加冕。

正是这种无法言表的力量让我坚定了写作本书的信念,尽管过程极其艰苦。透过何享健的创业史与美的的发展史,我分明看到一个群体、一个国家在成就与苦难、激情与悲壮交替上演的改革开放历程中开拓进取、继往开来,这是关于一个时代的变革史。

自始至终,我都试图让自己像何享健那样冷峻、深沉,却总被惊喜与兴奋打断,为深爱的祖国和所处的最美好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