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避祸少年悟禅境
南唐太子李弘翼一心想杀弟弟李煜。
为什么哥哥要杀弟弟?因为在李弘翼看来,这个六弟实在是生得太好了,广额,丰颊,高鼻,重瞳,骈齿,天生一副帝王相,不仅父皇常夸,朝廷百官、民间术士也流传着李煜将来要做南唐皇帝的说法。而李弘翼的长相,旁人是不敢轻易恭维的。他和李煜同父异母,他抱怨已故母亲的容貌远不如本朝的钟皇后,而李煜却是母仪天下的钟皇后所出。另外,李弘翼曾随父征战,脸上、脖子上有箭伤和枪伤留下的疤痕,他微笑就像狞笑,狞笑时直接是魔鬼。居太子宫真是寝食不安,储君的位置保不得他日后做君王。
于是对李煜动了杀机。骨肉要相残。
李弘翼也曾犹豫,杀弟弟下不了手。他大李煜好几岁,未做太子的时候,喜欢逗小李煜玩儿,教李煜用“袖箭”射鸟,带李煜到金陵城外的长江边上钓鲟鱼。大江之上,一叶扁舟,钓上钩的鲟鱼活蹦乱跳,李煜兴奋得手舞足蹈,大声呼叫哥哥的名字,白皙的面孔反射金色的阳光……然而李煜玩袖箭并不射鸟。袖箭是专为小孩子习箭法造的一种小型弓箭。李煜九岁,玩袖箭很上手了,十步之外箭穿钱孔。他弯弓却从不射杀树上的小鸟。李弘翼强命他射,他就射偏,让鸟飞走。做哥哥的示范给他看,一箭洞穿画眉鸟或白头翁多肉的胸脯,命他去拾。他把死去的鸟儿捧在手中,感觉它即将变冷的温热的肉身、绒毛,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哥哥呵斥他,他一般不回嘴的。有一次,弘翼射下一只以灵动多彩着称的“红嘴绿观(冠)音”,李煜最喜欢这种鸟了,终于忍不住,涨红了脖子喊叫:
文善禅师教诲不可杀生!
文善禅师是常为皇室行佛事的高僧,父皇母后的朋友。李煜咿呀学语时,就对文善禅师高大的身材、红脸膛锦袈裟留有极深的印象……
李弘翼入东宫人就变了,在一群幕僚的日夕怂恿下,铁了心肠,百计杀李煜,杀他的叔叔景遂。
景遂是南唐手提重兵的人物,深得皇帝李景的信任,他是弘翼的另一块心病。而李煜生有奇表,那一对重瞳,令人联想治水的大禹、西楚霸王项羽。李煜字重光,说明父皇很重视这对历代王室罕见的重瞳,和尚道士拿重瞳编故事哩……李煜长到十三岁,渐渐的面如冠玉,双眸清澈,身子修长而挺拔。连太子宫中的嫔娥也悄悄议论他阳光灿烂的面容与举止。
东宫幕僚说:李煜头上有一团王气!了不得了不得,李煜人不倒,王气难消!
弘翼犯难说:莫非叔叔、弟弟一并要杀?杀一只鸡给猴看、或者杀猴给鸡看,不行么?
南唐东宫的位置,其实是景遂让给弘翼的。叔叔于他有恩。而李煜是他逗玩多年的可爱的小弟弟。两团大骨肉皆用屠刀,弘翼的决心也难下。
幕僚说:皇上召见李煜是家常便饭了,皇上对李煜的赏赐多于殿下!这说明什么?殿下要三思!王气初现尚可消除,时日一长,王气增而为瑞云,刀火攻不进!
弘翼一拍几案,咬牙说道:灭了这团王气。
这是在公元950年的秋天,李煜刚过了十三岁的生日。
金陵的初秋天朗气清,穿城而过的秦淮河,绵延横亘的钟山,涛涛不息的长江,城外百余里的江防要地采石矶……李煜登百尺楼极目远眺。这座楼是父皇登基时建造的,七重飞檐,高达三十多米。雕梁画栋,堆金砌玉,极尽江淮能工巧匠的看家本事,一度号称天下第一楼。
这是午后,太子哥哥弘翼传令,要李煜上百尺楼,“观大唐版图”,给他上一堂国情课。李煜带了父皇赐予的内侍庆福赶到百尺楼,上楼却不见弘翼。有东宫侍从告诉他,殿下叫他稍候。
少年凭栏不知愁。望大江浑阔,听江涛拍岸。
百尺楼的顶层四周皆有雕栏,李煜转着圈儿望了多时,不见楼下哥哥的车驾。做弟弟的更不相疑,学着唐诗意境拍栏杆,一身华丽的锦袍迎着呼呼而来的秋风。庆福与东宫侍从在拐角处说话。这时,有个高瘦侍从蹭到李煜身旁了,说是护着六王子,背靠三尺栏杆和李煜说闲话。趁李煜不备,这侍从忽然身往后仰,半截身子悬了空,叫声不好,伸出长臂要李煜拉他。李煜急忙上前抓他袖袍时,对方却一把攥了他的了手,长臀猛一发力,似乎要将他抛出楼去。李煜一个趔趄,扑到栏杆上。栏杆结实,李煜的脚又勾住了一根柱子,虽然身向楼外,却好歹稳住了身形。那高瘦侍从还紧紧攥着他的手,表情奇怪。
内侍庆福闻声奔来,脸都白了。
李煜笑了笑,整理他的锦袍。
这是一个意外的事件。他还安慰高瘦侍从。
他说:幸亏太子哥哥平素教我骑射。我的身子够敏捷呢,一伸脚勾住了栏杆柱子。
他对庆福表演了刚才的危险动作。
楼下响起一阵马蹄声。一身戎装的太子李弘冀飞马而来。
有内侍向他报告刚才发生的事,他勃然动怒,拔剑要砍那瘦高侍从。李煜赶忙拉住。李煜说:事发突然,他呼我救他,亦在情理之中。
李弘翼指着高瘦侍从骂道:你一万条命也抵不上我弟弟的一根头发!
他一巴掌扇过去,瘦侍从顷刻“胖”了半边脸,退一边去了。
太子转而安抚弟弟,夸弟弟临危不乱,身手迅速。
李煜说:多亏哥哥带我到澄心堂的练武场,教我骑马射箭。
太子沉吟道:改日再去练武场,哥哥教你几个骑射绝招。
李煜喜得作揖。弘翼皱眉头。他用马鞭指着大江之北,给李煜上起了国情课。他是眼下的太子和将来的君王,他有责任让包括李煜在内的几个弟弟知晓天下大事。
李煜凝神倾听,目光随着哥哥的马鞭所指,向北向南复向西……弘翼指着采石矶方向说:我击败过后周柴荣的三万水军!
江淮之北的周世宗柴荣,是南唐国最大的威胁。
南唐“三千里地山河”,版图含今之江苏、江西、安徽、湖南等,辽阔而富庶。李煜的祖父李昪,庙号“南唐烈祖”,本姓徐,曾经辅佐杨吴国主杨行密,长期以禁军首领的身份坐镇金陵。后来废杨吴,自立南唐国,易姓李,亮出大唐王室后裔的旗帜。南唐烈祖登基后,一系列休养生息的举措,民受其惠。十年前烈祖崩,李璟继位。而北方的强国后周,隔淮水虎视南唐已久……
李弘翼不愧是储君,三言两语讲清大势。他的白金盔甲闪闪发亮,他的马鞭子透出一股英雄气。李煜崇敬地望着哥哥的面孔,感到哥哥左眼下的那一条伤痕写满了沙场光荣。
日头偏西时,兄弟二人携手下高楼。弘翼说,他还要去澄心堂陪父皇视察军威;一面翻身上马,鞭子一挥腿一夹,棕色骏马绝尘而去。
少年李煜痴痴地望着哥哥在马背上的身影。
回王府的路上,他对庆福说,希望明天就去练武场,向太子哥哥学本领。一向话多的庆福却嗫嚅着,仿佛有话难出口。
李煜笑道:庆福啊,我看出来了,你这人胆子小。先前在楼上,你脸都吓白了。
庆福想了想说:百尺高楼,小心为好。王爷到练武场时,也须谨慎,弓箭可是没长眼睛!
李煜说:练武伤点皮肉,算啥呢?你没看见太子脸上的箭伤?
庆福说:奴才只怕小王爷伤了性命。
李煜拍拍庆福:有哥哥护着我呢,即使虎豹蹿出林子,也难伤我性命!
庆福不作声了。一路上寻思着什么。
澄心堂是南唐皇帝与朝廷百官议政的宫殿,方圆几十里,分宫殿群和练武场两大块。练武场错落分布于林木间,可容纳十万大军。大臣们每日到澄心堂早朝,不见旌旗,不闻号角。
南唐隐蔽练兵之处,只为麻痹敌国奸细,如后周与吴越派到南唐的使者。
林子深处有野兽。皇帝秋狩,有时不须去钟山。
这一天早晨,李煜束腰带,绾头发,穿长靴,挎宝剑,带了庆福,挥鞭纵马,直奔澄心堂后东南侧的练武场。太子手下的校尉已于辕门处等候多时。
弘翼走出中军帐。却是一袭长袍,不戴盔甲。
他对疑惑的弟弟解释说,两军决战沙场,如果像他这样的主帅都需要全身披挂的话,那还不如不战而退。他身上的枪伤,脸上的箭伤,是几年前随父皇征闽国时留下的。以后有战事,他一定只穿长袍,挥扇如刃,谈笑间击败强虏!
李煜对哥哥,真是崇拜得五体投地了。
兄弟并辔入了林子。那校尉带了几名士卒跟着。庆福骑一匹灰马,一路紧随。
林子越走越深了。
弘翼操了长弓在手,叫一声:六弟随我猎狐兔!
他快马入密林,李煜挥鞭跟上。眨眼之间,却不见了弘翼的马匹。喊了几声,无人应答。后面的校尉等也没有跟上来,也许他们走了岔路。
李煜缓辔而行。林中小路,枝叶纵横,光影晦暗。少年不禁有些紧张。一只獾子忽然蹿出来,坐骑受惊,扬蹄嘶鸣。李煜正悚然,听得右侧密叶中有机关的响声,眼角捕捉到一支朝他面门射来的短箭,把头一低,短箭射中左侧的一棵老树。却又有木叶丛中拉机关的声音,几支短箭接连射他,噗、噗、噗……顷发五箭!李煜伏于马背,竟然躲过,只被一支短箭洞穿了衣袖。
他大喊:弘翼哥哥救我!
这时,几匹快马朝他疾驰,骑灰马的庆福奔在了校尉前,李煜大喜,一面狂呼庆福,一面寻那发射箭弩的机关,却见树叶后有长袍一闪。正疑惑间,又闻强弩的破空之声,五十步外的校尉似乎弯弓射他!庆福的灰马先至,他突然将身子竖直了,以身挡住李煜。庆福肩膀中箭,从马背上栽下来,滚入草丛。
李煜惊呆了。
校尉马至,朝李煜的侧后大吼:贼人哪里走!
他率领士卒追过去了,过一会儿策马而回,说是两个樵夫模样的毛贼已不知去向。
庆福在草丛中呻吟。李煜扶起他。幸好未伤要害处,校尉连称罪过,拔了箭头,敷上止血药膏;却说庆福若是不挡他这一箭,毛贼定会抛下一具尸体。李煜说:我没见毛贼啊!
校尉拱手道:六王爷有所不知,那毛贼躲在树后拿弩机对准你。
李煜问庆福:你看见毛贼了吗?
庆福摇头,瞥那校尉一眼。
校尉说:我驰过弯道时看见了,两个短衣小毛贼。
说话间听得马蹄声响,太子李弘翼拎着一只野兔出现了,见庆福受伤,忙下马问缘故。校尉作了解释,李煜只不作声。弘翼摸摸李煜被射穿的衣袖,说:这是弩机发射的短箭。六弟无碍,庆福有功。
李煜无语。
弘翼又说:这一带林子猛,确有几个盗猎的小毛贼。不过也好,六弟权当它一次实战演练。等我日后捉了毛贼,交与你处置。
李煜仍不语,望了望哥哥宽大的袖口,把头垂下。
庆福“哎哟哎哟”地呻吟开了。李煜趁机别过李弘翼,主仆二人出了凶险林子。也不去澄心堂报告父皇,径回王府。
李煜陷入郁闷,闭门不出。
庆福奔入室对他嚷:太子要杀六王爷,须告知皇上!
李煜说:事虽蹊跷,却未必不是巧合。
庆福忍痛喊道:上次在百尺楼,那个东宫侍从是要将王爷拉出楼外摔死!
李煜摇头:那也是偶然。
庆福顿足道:六王爷宅心仁厚,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王爷可知奴才的这匹大灰马从何而来?是奴才向七王爷从善借的良驹,专为今日之用。若非灰马快,小王爷命休矣!
李煜说:你救我一命,我会禀告母后的。只是哥哥杀我,我想来想去想不出理由啊。他打小带我玩儿,抱我亲我,屡伏于地,让我当马骑……
庆福说:可他现在是南唐太子。他嫉妒你高贵的相貌,怕你将来威胁到他的皇位!
李煜说:他为长我为幼,何谈威胁?庆福,这事就罢了,不可告知其他人。
庆福再顿足,喊道:六王爷糊涂!奴才有铁证,那支射中你的短箭是一支毒箭。
李煜急问:何以见得?
庆福跳出门去,拿了一件衣袍回来,却是李煜回府时换下的。他把短箭洞穿之处浸入一盆水中,又去厨房抱了一只雄鸡。雄鸡饮了盆中水,“鸡头立垂”,翅膀扑几下,死了。
李煜眼睛直了。
庆福说:箭头上涂的毒是鸩毒,偷猎的毛贼绝不可能用这种价钱昂贵的毒药。猎杀的野物吃不得!再说那连发短箭的弩机,乃三国诸葛亮所创,做工极细,造价极高,宫中也少见,野地穷毛贼焉能拥有?这弩机也叫袖箭,可隐藏于袖中。太子素喜甲胄,炫耀武功,今日到练武场偏偏穿了长袍。小王爷啊,你的太子哥哥要取你性命!奴才豁出这条小命,也要禀报皇后娘娘!
李煜眼前发黑,双腿一软瘫坐到地毯上,背靠一根柱子。
那带着箭伤的庆福,竟一头奔钟皇后居住的瑶光殿去了。
公元950年的这个秋天里的日子,太阳泛出血光。
阳光灿烂的美少年,平生头一回,领教了生命的哀愁。
他崇拜多年的亲哥哥竟然要杀他!一次谋杀未遂,又来第二次……
秋风卷来了秋雨,一夜夜敲打雕窗。
少年凭窗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玉雕。
那弘翼哥哥穿长袍,只为袖中藏下弩机……
由于习惯,李煜在心里还叫他哥哥。
断绝亲情如抽丝。可是哥哥,为什么突然向他举起屠刀?
佛说,人人皆有佛性。禅宗六祖惠能法师说,连猴猿都有佛性。可是弘翼哥哥的佛性到哪儿去了?他不如一只猴猿么?佛性不存而代之以兽性,为什么?
李煜折断了弘翼送给他的袖箭。把悬于壁上的御赐雕弓也收起来了。他不想看见任何兵器。
他翻开一卷卷的史籍抄本,闻到字里行间浓浓的血腥气。父子交兵,兄弟恶斗,竟是历朝历代宫廷的常态!甚至后宫佳丽也相残,脂粉翻作层层血污。男人的血,女人的血,如滔滔长江流到今……李煜在书页的空白处,一笔一划写下他的读史心得。说不定将来的某一天,他会被人暗箭射死,乱刀砍死,鸩毒毒死。
生命是如此美好,为何有人铸造屠刀?
十三岁的南唐少年李煜,顽固地追问着。
问得痛苦,心在滴血。两次险遭暗杀的细节一次次前来照面。他宁愿忘却。可是怎能忘却啊!向来亲爱的哥哥,处心积虑要害他性命。
庆福说,弘翼还在南昌策划了一起谋害景遂叔叔的事件,所幸叔叔警觉,方躲过一劫。太子多年罗织党羽,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景遂身为皇弟,又手握朝廷禁军,还是奈何弘翼不得。
庆福跟随李煜两年多了,从未对这位单纯明亮的少年主子讲过阴暗的故事。现在他迫于凶险形势,不得不讲。
李煜听庆福讲阴暗故事,清亮的眼睛立刻黯淡下来。
甚至庆福一张嘴,他就把头低了。
犹如万里蓝天,突然阴云密布。
他不想听,不敢听。一听便哆嗦。
善良而多思的美少年,心里揣着多少美好的愿望。然而一夜之间,丑恶登台亮相。美好有了对立面……
李煜近乎本能地循环追问着,问了史籍问佛主。府中寺庙有如来佛的丈八金身,寝室墙上有空王的巨幅画像,他每日早晚焚香叩拜。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默默地念叨。瘦削的双肩,神经质地抽动。
如此频繁拜佛主,发疑问,祈祷许愿,长达七个月之久。雷鸣电闪的夏夜,晚祷时辰一到,李煜戴个斗笠出门了,朝寺庙走去。仲夏持续暴雨,大雷电劈开老树,李煜仍去叩拜,虔诚礼佛,左右拦他不住。木屐踏着石板路上的雨珠,嗒吧嗒吧,步子缓慢而有力。
李煜十四岁,清瘦的脸上有了一种沉静的光景。
李煜的母亲钟皇后,看了只是心酸。孩儿年幼,不该有这种表情的。她知道所有的内情。她多次暗示太子,不要妄动杀机;又提醒皇上,他的爱子李煜有性命之忧。李璟召弘翼到宗庙质问,弘翼抵赖,还宣称对六弟重光十分疼爱。李璟拿不到弘翼害李煜的确凿证据,只好不了了之。
而“弩机事件”之后,李煜不顾庆福等人的阻拦,多次外出,赌气似的,走到东宫外徘徊,专等弘翼来杀他,取他十四岁的性命。宫门外的持戟士卒好奇地打量他。门吏进宫报告太子。李煜徘徊良久,“立尽斜阳。”
弘翼无动静。也许钟皇后遏止了他谋杀弟弟的念头。
这一年的夏末,李煜的紧张与激愤缓解下来。仍是每日拜空王,却比较随意了。他回到生活的常态,读书写字,画画弹琴,园子里散步,欣赏鲜花、鱼虫、飞鸟。他目注飞禽栖鸟,能达半个时辰,痴迷于禽鸟的自由与欣悦。
年轻的心,将美、善包裹于其中。
他试图在心灵的某个角落悄悄地原谅太子哥哥。
佛经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内视”哥哥那张有箭伤疤痕的脸,与哥哥对话,喃喃说了许多。大抵诉说儿时的无穷温馨。说到动情处他美目含泪。他是要感动哥哥呀。人生在世不足百年,岂能舍弃骨肉之亲?
他走路也在念叨,睡觉也要倾诉,内心独白如江水,不舍昼夜。
夜里独白之后,他会微笑着闭上眼,把笑脸带到梦境中去。他梦见英武的哥哥背着幼小的他满山转悠,摘下甜果喂他……
李煜将满十五岁了。
有一天,弘翼派人给他送两只一大一小的红嘴绿观音。他惊喜莫名,提着鸟笼子去唤庆福。哥哥的善意,他心领神会了。哥哥必是忏悔了恶行,想重续兄弟之情。不过,老于世故的庆福认为,这事还要看。
入夏时节,又有消息说,东宫那边,黜落了一个怂恿太子谋害叔叔景遂的“狗头军师”,并将其交给廷尉论罪。
针对这件朝野都在议论的事件,连一向谨慎的钟皇后也在宫中表态:太子弘翼或已改过从善。
钟皇后的另一个亲生子就叫李从善……
李煜兴奋地对庆福说:这回你不怀疑了吧?太子哥哥下决心远侫人,扬善抑恶!
庆福变得结巴了,说:也、也许吧。
李煜说:不是也许,是肯定!
五月底,李弘翼生日将至,李煜盘算着送上一份厚礼:将大画师卫贤画的牡丹图,并一对御赐的玉麒麟送到东宫去,还要庆福亲自送。
庆福不大乐意,但还是去了东宫,受到太子“便殿召见”不说,还带回一件墨宝:杜甫亲笔写下的《秋兴八首》。李煜见墨宝重瞳生辉,又是焚香又是作揖的。杜甫的“硬瘦”书风,乃李煜之最爱!揣摩诗圣笔意,每每兴奋异常,“亦尝卷帛书之”,拿起手边的绢帛便舞将起来;宫里的书法被好事者传到宫外去,引起轰动,“世谓之撮襟书”。
眉清目秀的南唐王子,其内心朝向很固执,恰似沉郁顿挫的杜工部。
他对庆福说:太子哥哥其实是疼爱我的,他一时受了侫臣蒙蔽而已。人非圣贤孰无过错?魔念生,魔念消,佛光万世普照!当初舜帝不也受到家人的恶攻么?哥哥嫂嫂陷害他,连父母都要置他于死地。舜帝却始终默默忍受,以德报怨,大德终于感化天下。我李重光当效仿之!
庆福忙道:小王爷宥太子可矣,千万别说效仿舜帝爷爷,令太子听了去,再生杀机。
李煜笑道:我在家里说说罢了。
临近太子的生日,李煜竟然兴奋得有些紧张。兄弟重归于好,是他的一大心愿。自从十三岁那年确认了弘翼的两次暗杀,他受了多少煎熬!现在好了,冰山已消融,哥哥还是儿时的那个哥哥……李煜吃饭时停箸自语:兄弟不复阋墙,不复阋墙,真好啊。
庆福也受了感动,对府中的下人说:咱们的小王爷,天生一副仁爱心肠。
这一天,七王子李从善到李煜府中走动,李煜留他住下,过两日同去东宫祝太子寿。从善比李煜略小,喜弄枪棒,爱读兵书,却和六哥亲近,不大愿意趋附李弘翼。
从善对李煜说:年年弘翼做寿,我应个景而已。平时我懒得去东宫,除非父皇有命。
李煜说:太子哥哥本性不坏。他心里也装着我们兄弟几个。
从善愤然道:此人心里只有龙椅!他居然加害于你!
李煜说:都过去两年了,太子已有悔意,母后也不予追究。咱们兄弟和睦相处,亦是南唐之福。
从善说:只怕六哥一厢情感。不说他了,我这两天好生与哥哥叙交,我观摩你的书画,你点拔我的枪棒功夫。
李煜笑道:你明知我外行,倒要我来点拔。
从善说:书法与剑法有相通处。李白不是号称侠客么?公孙大娘跳剑器浑脱舞,“草圣”张旭观之,书法大进。六哥虽是武术外行,却能触类旁通,正好点拨呢。
李煜点头道:七弟一番话,打通文武之道。悟性称善啊。
从善笑道:父皇母后的孩儿,自是天资胜人一筹。这两日还要与哥哥痛饮几回。
李煜说:巧了,我正有御赐好酒,名“鹿胎酒”,让你给碰上了。
从善问:父皇何时赐的鹿胎酒?谁送来的?
李煜说:昨天赐的呀,内侍总管袁公公亲自送来的。御封酒坛子,不会有假。素闻七弟好饮,要不这会儿先尝尝?
从善说:这鹿胎酒是御厨房新出窖的强体美酒,父皇偏心,倒先赐给六哥。我是巴不得开坛一尝,不过还是等到明天再喝吧。我派人入宫问实了,弄些佳肴配美酒,开怀畅饮。
李煜说:七弟谨慎如此。
从善叹息道:你我兄弟性命,干系非小啊。
翌日,兄弟二人,一个笔走龙蛇,一个剑吼东风,舞得尽兴,浑身乏了,方坐下饮那强健精气血的鹿胎酒。从善的随从已去宫中问踏实,美酒确系皇上所赐。开酒坛时,庆福先尝,咂嘴说:真个好滋味,做鬼也值得。
李煜喝了几盅,白皙面孔通红。从善拿着青铜酒盏说:哥哥不善饮,这酒器也寻常。
李煜说:父皇也赐了白金酒器,专配这鹿胎酒的。我倒忘了,取来便是。
庆福拿来了白金酒器,替两位王爷斟上酒,退到一旁。从善喜滋滋举杯就喝,李煜说:七弟且慢。好酒好器,尚须好诗相配。
他起身吟诗,身子晃了一下,酒洒落地上。
他吟道:金樽美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
李煜、从善碰杯欲饮时,庆福忽指地上大叫:盏有毒,盏有毒!庆福袖袍一挥,先将李煜的酒“挥于地”。从善眼快,停杯望桌下,只见洒在青石板上的鹿胎酒变了颜色,哧哧作响。少顷,石板竟开裂。李煜旋即明白过来,仰天叹曰:酒器掉包了,定是太子所为!太子买通了宫中内侍!
从善大怒,拔剑在手,要带人马去闯东宫。李煜止住他。
李煜说:七弟,天佑重光。太白诗篇也救了我兄弟二人。且听我一言,不怒,不查,不告。重光与弘翼,从今日起恩断义绝!
李煜拿过从善的利剑,将桌上的白金酒壶挥成两半。
这一天兄弟俱醉。李煜的脸红如夕阳,血色欲滴。半夜酒醒时,兄弟抱头痛哭一场。
少年李重光,初识哀愁恨,却也平添了一份刚劲,日复一日闷坐黄昏,又在深深的郁闷中昂起头来。
一双美目缓缓地移向笔墨书卷时,心中涌动着从未有过的、巨大的亲切感。不要血红只要墨黑。墨之黑矣,倒能染得五内鲜红……诗之手,画之笔,琴之音,向美向善亦向真。仁者坚定地走上了仁者之途。
何处悟得禅境?只在血污之中。
五代十国兵祸连年,干戈到处穿膛破肚。尸如山,血成河,漫山遍野鬼哭狼嚎。而南唐李煜细听琴音和木鱼。
生命的律动,自然的律动,连接了佛门的无边寂静……
李煜被母后送去了钟山莲峰寺,做了莲峰居士;他又自号钟隐居士,在一群和尚中间度过了两百多天,佛事之余,常常独自徘徊于林中路,望山峰,观云霞,目送飞鸟,思接天地之广袤。微雨不归,任凭雨丝随山风扑面。
少年心事桩桩件件……
山中一日好比一年,李煜长大了。佛门智慧化解人事悲哀。
莲峰之上,他站立成一棵树。老和尚小沙弥,欣赏着他挺拔的身姿。不息的山风撩起他的衣裳。
母后派人接他下山,将他和李从善安顿在瑶光殿。做母亲的,将两个男孩儿置于她的保护之下。并让金陵大和尚文善禅师做了李煜的师傅。太子弘翼对文善禅师有所忌惮。
几层保护伞,为李煜遮挡血光之灾。
瑶光殿中他自在逍遥,抚琴读书,踢球下棋。瑶光殿与澄心堂只一墙之隔,而弘翼的东宫在澄心堂的另一边。弘翼屡害李煜,惹怒皇上,只得暂且收手,寻找时机再图兄弟性命。弘翼手下的几个幕僚,把暗杀的重心转向景遂……
李煜避祸于瑶光殿,一年半载不出去。
有一天,从善告诉他,宫墙外常有可疑的精壮汉子走动。精壮汉子的袖袍中可能藏有短刀和袖箭。
李煜说:弘翼杀我,天不助他。
李煜对兵器有了一种发自心底的厌恶。从善练武,他也不看了。从善说:佛主慈悲广大,却也降妖伏魔。
李煜说:那是佛主的事。我只是个佛门信徒,手中只有几卷书,一支诗画笔。此生不愿识干戈。
从善笑道:哥哥排行老六,可以不识干戈。
从善瞅他白皙而红润的英俊面孔,又笑着说:哥哥这副模样真是羡煞小弟。我要长成你这样啊,不知打动多少娇娥。
李煜亦笑:你可别长成我这模样,惹人家下剧毒放冷箭。
他收敛笑容,又说:从善,你才十五岁,不可对宫娥有绮念。
从善脸红了,搪塞说:我没干过坏事呀。再说哥哥是居士,我为俗人,动动绮念很寻常嘛。
李煜正色道:你干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弘翼在东宫经常糟蹋女孩儿,将怀孕的宫娥坠了胎,赶出宫去。这种事伤天害理,你要引以为戒!
从善翻翻眼皮说:是。
从善一年前就有“前科”,以少年初萌之身将一个年龄比他大的丫头扑倒在花树下,竟一试上瘾,屡寻那丫头行男女事,导致对方受孕,坠胎,逐出王府。南唐宫廷诸皇子,这是一部由太子弘翼领衔上演的“三部曲”。李煜对此,非常厌恶。他几次打听出宫女子的下落,派人送去银子绢帛。
从善搬到瑶光殿居住后,受母后和六哥的约束,不敢有大动作,却也屡屡招惹好看的宫女。李煜从严约束他,既是为他好,又为宫娥们的处境考虑。他知道,民间女孩儿选入正宫,是要费周折的。观佛经,读杜甫诗篇,使他悲悯天下苍生。悲悯心肠落到实处,却是一个个青春妙龄的宫娥。
从善并不十分理解这位“貌好”哥哥,认为老天爷赐给李煜一副风流相。他从宫娥眼中,读出她们对李煜的迷恋。有些二十来岁的大龄宫娥,甚至情不自禁向李煜抛眼风……
英俊少年十六岁,对文墨很投入了。
李煜的书法,小字学柳公权,大字学王羲之,笔力遒劲而飘逸,不带一丝媚气。小时候便这样,父皇李璟颇诧异。他生得眉清目秀,写下的字却如金错刀。
李煜写大字不用毛笔,“卷帛书之,皆能如意。”南唐的几个大城市,金陵、南昌、扬州、武昌都流行“撮襟书”,大号毛笔几乎卖不出去。女书法家特别多,她们为李煜的姿仪和才华所倾倒,虽然她们当中的大多数人未曾一睹李煜的风采。李煜十七岁曾出现在金陵的街头,有好事者画下他的头像,闺阁中广为流传,摹本无数,竟有售高价者。
李煜画竹石很内行,一挥而就。
他走路富于节奏感,身姿优美,像踏着诗词韵律。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体格相当匀称。外臣内侍都不怕他,宫女们则习惯了他阳光般的笑容。
父皇封他为郑王。为避祸,仍居瑶光殿。
宫中有座大慈寺,寺中常有钟皇后母子的身影。李煜咿呀学语时,母后便带他出入佛门。香火的光焰、气味,连同晨钟暮鼓印入他的心灵,其深度,任何现代仪器不能测量。
一年当中多有佛事,或为佛主寿辰,或为观音华诞,或祈南唐国运,或消不测之灾。李煜耳濡目染,最喜欢放生仪式:他把一条条鲤鱼放归江湖,看它们迅速游走,没入深水中。而他凝视着茫茫江面,思量着鱼和人的自由。
他也吃鱼,但不吃鲤鱼。
少年需要偶像,要崇拜的。此间的李煜崇拜谁呢?他最祟拜红脸膛锦袈裟的文善大和尚。
文善老禅师,属南禅宗之法眼宗。他是得道高僧,门徒遍天下,又是极随和的一个人。他对李煜循循诱导,给李煜讲六祖惠能的故事。惠能不识字,在寺院里长期干粗活,却说出了佛门中广为流传的偈子: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由来无一物,何处生尘埃?
佛门之为空门,这偈子是很好的注脚。
老禅师讲佛家故事,李煜的眼睛就发亮。老禅师摩着他的头顶说:这孩子有慧根。
南禅宗极善于启发人的慧根。这一年的暮春时节,文善带李煜外出垂钓,临行前焚香沐浴拜空王,皇后钟氏故意问:这垂钓与法事有关系吗?
文善回答:垂钓即法事。
于是,李煜很期待了。
可是在江边钓了一天的鱼,老禅师并无一句特殊的言语,也没有什么富于启示性的动作。老禅师冲鱼饵吐唾沫,还在三月的春风中放了一串响屁。李煜忍俊不禁时,禅师已哈哈大笑。
为这事,李煜笑了好多天。
可他揣摩“垂钓即法事”,还是想不明白。他竭力回想那一天的情形:辽阔的江面,周遭的景物,有桃花的村庄,太阳,夕照,层云,小舟,被拉出水面的鱼,哗哗的水声,老禅师高大的身影、笑呵呵的面容……
一切皆寻常,却又显得暗藏神奇。
禅宗是倾向于在寻常物事中悟得神奇的。有些南禅宗和尚,甚至不打坐,不念经。“佛本是自心作,那得向文字中求。”
南禅宗讲顿悟,对慧根的要求很高。和尚们在生活中断不作高深状,吃便吃,喝便喝,睡便睡,拉屎便拉屎,似乎没啥佛门讲究,与市井百姓无异。有高僧叫文偃的,门徒问他如何是释迦身?他回答:“干屎橛。”干屎橛犹言刮屎棍。
七十多岁的文善禅师不愧是高僧,深知他自己对少年李煜的影响力,言语行事非常谨慎。垂钓即法事,有此一句足矣。李煜几番欲问又止,又大又黑的眼睛里闪烁着灵秀之光。
李煜自创一偈云:垂钓非钓,澄明见性。
他写成条幅挂在墙上。
母后钟氏见了这偈子,只微微一笑,并不加以评点。
文善禅师又给李煜讲了一个佛门故事:
一百多年前,有中原高僧名叫天然的,云游四海,一度寄居邓州惠林寺,遇饭便吃,遇茶便饮,洒脱得很。寺院的院主对天然和尚颇不以为然,却忌惮他的大名,暂且忍耐着。有一天终于忍不住,与天然大吵起来。是何缘故?原来天冷了,那天然和尚嫌僧房内无炭火,取了佛堂中供奉的木佛便烧。院主闻讯大怒,奔去阻止。木佛却已烧成黑炭。院主厉声质问:你为何烧我木佛?天然答:烧舍利子。院主说:木佛哪来的舍利子?天然道:既然没有舍利子,又为何烧不得?天然和尚“更取两尊(木佛)烧”,院主瞠目结舌。
李煜聚精汇神听完了故事,问道:天然和尚烧木佛,也是行法事么?
文善点头说:问得好。天然禅师烧毁了惠林寺的两尊木佛,烧出了两个字,无执。
李煜说:弟子受教,谨遵无执。
文善说:我再送你两个字,随心。
李煜顿首:弟子记住了。
文善说:你素有惠性,这四个字大约听得进去。你贵为南唐王子,天资好,兰心惠性,又生得漂亮,感悟周遭物事远胜于常人。唉,尘世多美好,只是你那执迷不悟的太子哥哥屡起歹毒之念。南唐也受到北方强敌的威胁……
文善向北望,目光含着忧郁。
大师忧郁时,李煜也不禁忧郁了。
这一年的初秋,文善禅师于清凉山报恩禅院圆寂。南唐中主李璟追谥:大法眼禅师。
而大师的音容笑貌,从此后越发盘桓于李煜的心中。
李煜在宫中的举止是比较奇特的,比如他会对一朵鲜花微笑,会凝视地上慢慢蠕动的蚯蚓,会目送蓝天上高高的南飞雁。
宫女们莺啼燕语,他手拿黄卷与她们擦身而过。情窦初开的少女忍不住扭头瞧他呢,若恰好碰上了他的目光,少女把脸一红,李煜浅浅一笑。
宫女议论说:六王子的笑容是从内心深处发出来的,犹如一树玉兰花。
在小桥边,在大树下,在春意融融的秋千旁,李煜清瘦而挺拔的身影牢牢吸引着宫女。面白唇红美少年,真是没得挑呢,却又举止沉静,目光平和,待人礼数周全。少女们暗暗崇拜着。少男少女要崇拜的,李煜崇拜谁?这是所有的宫中女孩儿都想知道的。他崇拜自己的仁惠而端庄的母后吗?
少女们柔柔的视线环绕着李煜,而李煜常把视线从她们身上挪开,挪向悠远。
宫女议论说:六王子的眼睛在云端……
这使她们有些惆怅。
李煜十八岁了。
这一年的七月里,有女孩儿看见李煜用枯枝在沙地上写画。他画下一个穿锦袈裟的、身材魁梧的老和尚,端详许久,点点头,又写下七个字:大法眼文善禅师。他一直蹲着,写大师的名字时跪下了,一笔一划很是恭敬,未曾留意忽明忽暗的天光、倾盆而来的暴雨。暴雨抹去了字画,扑打着迎风站起的李煜。李煜站起身,向天合掌口占一偈:雨从天上来,师归云端去。
女孩儿替他遮雨时,他推开她的手,连称:不劳,不劳。
他竟然淋着瓢泼大雨走了。
宫女议论说:原来六王子心在禅门!
她们的惆怅流露到脸上。
文善禅师圆寂后一年,太子弘翼趁皇帝和皇后巡视南昌,利用他监国的权利,在清凉山用兵,将报恩禅院团团围住,要捉拿专程去清凉山祭文善的李煜。和尚们将李煜藏于柴房,一面秘报七王子从善。从善带卒入山,以突袭的方式,于夜间控制了一条山中小道,才把李煜救回瑶光殿,让宫廷卫队严防太子的兵马。
皇后钟氏回金陵,怒不可遏。弘翼却对皇帝辨解说,他发兵围困清凉山报恩寺只为捕捉吴越国的奸细,根本不知道六弟重光在寺中。这事又不了了之。
李煜给弘翼写长信,表明他丝毫无意于东宫。
弘翼不理他,不给他只言片语的回复。
李煜避祸于禅,可禅心也是无可奈何之心。
李煜待在瑶光殿,日复一日不出宫墙,甚觉郁闷。他曾在山里待过几百天,“山人”思念着秋日野地。这一天他对从善说:莺飞草长鱼肥,我明天到江边钓鱼去。
从善想了想说:哥哥尽管去,早出晚归,神出鬼没。
李煜笑道:我们在明处也在暗处嘛。
从善说:哥哥放心垂钓,小弟自有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