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次口述

2009年2月12日下午3:00~5:00

季羡林:有的口述历史出版了,是不是?

蔡德贵:梁漱溟的出版了,还费了一些周折。

季羡林:为什么啊?

蔡德贵:因为里边实话挺多。冯先生的一本不是晚年自述,是他自己写的《中国哲学史新编》第七卷,大陆就不给他出,后来第一次印刷是在香港出的。

季羡林:听说了。他自己讲啊,里边讲了点实话。

蔡德贵:他又回到新理学的思想了,大陆觉得不符合大陆的精神原则,不敢给他出,后来在香港出的。最近几年大陆出冯友兰全集,就都收进去了。梁漱溟的晚年自述,是美国的一个学者,叫艾凯(做的),也是对话体,艾凯问,梁漱溟答,讲了好多和毛泽东五十年代的过节。有些讲得很具体,比毛选五卷具体多了。所以一开始,书不让出,但现在也挡不住了,网上可以下载,他在国外出了也能看。

季羡林:现在这个中国人,文的,我最崇拜梁漱溟,武的,是彭德怀。

蔡德贵:您说过了,您还到北航去参加过他的批判会。但是,前天,您说到您在德国挨饿的时候,和一个德国女孩,您《留德十年》里说的是一个德国小姐,骑着自行车不是帮人家收苹果吗?为了感谢您,给了您一点苹果和五磅土豆,回来后,您煮了,一顿把它都吃掉了。

季羡林:嗯。对。那时候饿得不得了了。

蔡德贵:您说果戈理《钦差大臣》里说,“想一口把地球都吞下去”,您说当时也是这个感觉。

季羡林:那时候,那个《巡按使》里有这么一个故事,有两个人哪,饿得不得了,想把地球都吃下去。我那时候学俄文,说,我也想把地球都吃下去。

蔡德贵:您在《留德十年》里没说那个德国小姐是谁,是同学吗?

季羡林:不是同学。一个中国人,不是我,我不住她家,一个留学生住在她家,我去了一次就认识了。

蔡德贵:一个中国留学生房东的女儿啊!不是田德望家的那个,不是伊姆嘉德啊?

季羡林:不是。后来,听说,好多年以后,有人回哥廷根,访问这个小姐,说(这个)小姐伊姆嘉德一直没有出嫁。她怎么能出嫁呢,她每天都待在家里,你没有交际,没有交际,用中国办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德国不兴这个。

蔡德贵:当时人家香港卫视有记者采访过她,人家不是您这个说法,不是说交际不广,嫁不出去,说是她一生一直都在等您。您知道吗?

季羡林:那我不知道。不知道。

蔡德贵:说到晚年的时候,给您打字的那个打字机就放在旁边。

季羡林:噢。我认识她,就是打字。因为我那个博士论文,当时不是德国有个办法吗,博士论文写完之后,得印多少本,然后交上去。战时啊,印不方便,就打字。打字就是伊姆嘉德给打的。

蔡德贵:反正凤凰卫视的那个人,咱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这些都在网上发布了。特意去采访她,问她为什么终生未婚,她就提到您,说对您的感情特别深,一直想等您回去。

季羡林:那就不可能了。当时本来答应到剑桥,英国剑桥,大概合同都签了。我说我得回来看看。回来一看,是母老、家贫、子幼,走不了啦!剑桥始终就没去成。

蔡德贵:那时候伊姆嘉德是不是也劝您去剑桥啊?

季羡林:要是我到剑桥,直接不回国,就会一块儿去了。我一回国,回不去了。

蔡德贵:所以香港凤凰卫视的人,跟她谈了好长时间,而且拍了她家里给您打字的打字机,一直到最终,打字机都放在自己身边,那就是对您的感情相当深了。您是不是回去找过她啊?

季羡林:我回过一次,没找到。活着不活着,不知道了。

蔡德贵:但是您回去的那趟,她是在的,就住在原来那个地方。

季羡林:那怎么没找到呢?

蔡德贵:说房主人的名字,和当时的名字不一样。

季羡林:噢。这样子啊!

蔡德贵:房子换了个主人,这也是香港凤凰卫视那个人说的。实际上您去的那个屋,就是她住的地方,她就健在,那个时候是健在的。她大概去世呢,听说是在2005、2006年前后,去世了,现在不在了。博士论文整个都是人家一个人给您打出来的啊?

季羡林:是。

蔡德贵:也不容易啊,您的德文的字当时很潦草。

季羡林:而且打了几份呢。

蔡德贵:噢……那个时候不能复印。

季羡林:他要求几份,忘记了。

蔡德贵:国内一开始是八份,是硕士的,博士就不知道了。那不得了。您日记里说,她过生日不是每次都邀请您吗?

季羡林:嗯。邀请我,她那里讲究,一个女士,要有一个男士陪着,男士叫骑士。

蔡德贵:您那个时候有骑士精神吗?

季羡林:没有。(笑)

蔡德贵:嗯。没有,您是一介书生,没有骑士精神。

季羡林:不过,就是一遇到过节,她那里不过年,过这个圣诞节,过生日,我就上她那儿去。

蔡德贵:过圣诞节、过生日。

季羡林:我们就坐在一起。她那里表示,她自己有能力找到对象。要没有旁边坐一个男人,这女的就不行,对象都找不着。她兴这个,坐在一起。

蔡德贵:那您当时让她打了那么多字,给了她什么报酬,您那个时候用您自己的话说也是个穷光蛋。

季羡林:当然得给报酬了。穷光蛋,那个钱,我那个时候是中文研究所的讲师,一个月350马克,我用不了的,就靠这个钱。

蔡德贵:助学金没了,奖学金没了。

季羡林:没了,奖学金两年了,两年250。

蔡德贵:就靠这350,还得支付打印费、生活费、住房费。

季羡林:嗯,够了。

蔡德贵:那伊姆嘉德对您的忙帮大了,您自己不会打字。

季羡林:嗯。我打不了,那个时候没有办法复印,只能是一个字一个字打。一份一份地打,打呢,我坐在她旁边,有潦草的地方,就改过来。

蔡德贵:后来打出来,说您的论文差错率很低的。

季羡林:据说是,打得很整齐,因为我坐旁边。

蔡德贵:后来说,您发表在哥廷根科学院院报上那些文章,您又找人家打了。

季羡林:那是短的。毕业论文很长啊!哥廷根科学院的那个院报,那是西克,他是院士,他提出来印,别人提出来印,没有用啊!

蔡德贵:当时您的论文被西克教授看好了。

季羡林:后来我还引用,就是这个语尾-am变成-ao这样一个现象,没有人谈过,语尾-am向-o和-u的转化。

蔡德贵:这篇文章的新意是很明显的了。

季羡林:就是啊,后来我回来以后,我又写了文章,还是语尾-am向-ao的转化这样一个现象,中国的,用中文发表的。

蔡德贵:三篇文章都是伊姆嘉德打出来的。

季羡林:嗯。

蔡德贵:您的《另外一种回忆录》这个书,您知道吗?

季羡林:不知道。

蔡德贵:有您给吴弱男、章用写的明信片,还有伊姆嘉德和她妹妹的一张合影。她姐妹两个都很漂亮的。

季羡林:嗯。姊妹两个,应该说都漂亮的。她妹妹,那个腿啊,她讲,你看我这个美,我这个腿多漂亮啊!德国人讲实话的,自己漂亮就说漂亮。

蔡德贵:在中国就是自吹自擂了。

季羡林:中国不说,中国人含蓄。

蔡德贵:现在也不含蓄了。现在您不接触外边的女孩子,有些女孩子简直让人咋舌了,开放得不得了。伊姆嘉德家里没有男孩。

季羡林:没有男孩。一个妹妹。

蔡德贵:就是田德望的房东。

季羡林:嗯。

蔡德贵:留德十年期间,打字时候,您经常到他家去,您给她送过生日礼物。德国女孩生日礼物最喜欢什么?也是鲜花吗?

季羡林:嗯。

蔡德贵:有个布莱恩教授,您经常到他家去,有两个男孩,对您特别好。

季羡林:对。布莱恩那个人本身是斯拉夫语言的教授。那个人是多才多艺,能画像。

蔡德贵:他给您画的那幅像,现在还保存着吗?

季羡林:他没有给我,自己画,自己留下了。

蔡德贵:自己珍藏了。当时您觉得像吗?

季羡林:像。

蔡德贵:是素描还是油画啊?

季羡林:油画。

蔡德贵:那画一幅油画,要坐好长时间啊!

季羡林:反正一次要坐几个小时。

蔡德贵:一次就完了?

季羡林:不止一次。

蔡德贵:一次就坐几个小时。用现在行话来说,就是模特了。画像是全身的还是半身的?

季羡林:嗯。半身的。

蔡德贵:您穿什么衣服,西装啊?

季羡林:在那里都穿西装,没有别的衣服啊!我回来以后,就换了装,卡其布的中山装,一辈子穿那个。

蔡德贵:您穿衣服比较保守啊!

季羡林:我保守。

蔡德贵:年轻的时候,脱马褂换中山装也费周折。然后穿上中山装,就不愿意脱了。

季羡林:一辈子穿中山装,(后来)出国访问,也是那一套。

蔡德贵:好像还有一个故事。您去澳门的一次,好像主办人对洋人的态度和对您的态度不一样,您还……

季羡林:就是这样子,就是开一个会,他们别人出去干吗,我不知道。我没有走,没走,不让我坐在前排。回来以后,让我坐在前排,我就不去了。我说,你原来让我坐在二排,我就坐二排。他原来是因为都没有回来。中间他们不知道有什么事。

蔡德贵:这个事,我是从许明的一篇文章,谈这件事。

季羡林:我不知道。

蔡德贵:文章是《心事浩茫连宇宙》,您对个别国人对洋人阿谀奉承的态度不满意。

季羡林:不满意。

蔡德贵:还有一次,是李铮健在的时候,陪您在长江游轮上开会,回来的时候,在北京机场,邀请您的老板把您给甩了。

季羡林:对。那是日本的陈舜臣,他是日本籍的中国人,大舜的舜,他们干吗?他们租了一条游轮,哪里来的钱,我也不知道。他在游轮上的那个安排,我在首座,第二座是季崇威,威严的威,下面是冯骥才。我们三个人。(组织者,)他们是想借这个机会在报纸上发表以后,发点财。

蔡德贵:是创收了。

季羡林:就是创收。一条豪华大游轮,就我们几个人。日本的是陈舜臣。还有两个日本人忘记名字了。

蔡德贵:在船上开会吗?

季羡林:主要就是开会啊,天天谈。

蔡德贵:一直开到重庆。

季羡林:开到重庆,从重庆坐飞机回来的。

蔡德贵:会议的召集人是坐头等舱吗?

季羡林:没有这个说法。

蔡德贵:但是,到北京机场以后,一下飞机,有人接走了,他们把您和李铮给甩了,是吗?

季羡林:嗯。

蔡德贵:那时候您是副校长吗?

季羡林:已经不是了。

蔡德贵:季崇威这个人是干什么的,我很少听到。

季羡林:好像是搞经济的。

蔡德贵:还有一次您是在延边。

季羡林:延边待过,在延边大学。

蔡德贵:还去了去长白山。

季羡林:天池。

蔡德贵:听说筵席上摆的活鱼还在张口,您好像不敢下筷子。那是在延吉吗?

季羡林:嗯。

蔡德贵:那是延边大学的校长邀请的吗?

季羡林:不是,好像是日本人发起的(一次会议)。

蔡德贵:您说的是重庆那次的吗?

季羡林:是天池这次。

蔡德贵:也是日本人发起的吗?

季羡林:那次是,目的是为了在报纸上发表,赚点钱。

蔡德贵:您在延边大学还给学生作过讲座吧?

季羡林:没有作过。

蔡德贵:也没有给学生上过课?

季羡林:没有。

蔡德贵:光是开的会啊!国内我发现您去过的地方并不是很多。

季羡林:不多。

蔡德贵:山东的地方去了不少,东北,吉林去过,黑龙江没有到过。辽宁好像没有去过。

季羡林:辽宁当然走过,曾经路过沈阳。

蔡德贵:路过吗,没下去。

季羡林:对。

蔡德贵:然后到过四川和武汉、广州、深圳,去的地方真还是不多,去西藏的机票买好了,没让您去。没去成,医生不让去。

季羡林:对。西藏没有去成。医生不让去,我和任继愈。开始他说可以去,过了几天也不行,那里空气稀薄。

蔡德贵:但是您去了乌鲁木齐、敦煌、兰州,西安去了,西安还看了看法门寺。

季羡林:乌鲁木齐去了,敦煌去了。兰州也去了。

蔡德贵:法门寺那篇文章还入选中学课本了,您知道吗?

季羡林:嗯。不知道。

蔡德贵:高中课本,头几年一直是放在高中课本里了。山东您去的就多了,烟台去了,青岛您去过吗?

季羡林:去过。

蔡德贵:是开会吗?

季羡林:院系调整以后,由国家出钱,院系调整不是有一次吗?

蔡德贵:好像是1952年。

季羡林:就是把这个教会学校啊,都关门,教育不能由外国人来管。我们到青岛,团长是雷老,雷洁琼,我是副团长。第一次到青岛,就是休息。

蔡德贵:休息?是暑假吗?

季羡林:不是暑假,就是院系调整完了以后。什么叫院系调整呢?就是把燕京、辅仁,还有齐鲁取消。

蔡德贵:教会学校取消了。然后合并学校。

季羡林:把教会学校和外国人办的学校取消,教会的都不行。

蔡德贵:您这个代表团都是北大的吗?

季羡林:不是。

蔡德贵:是北京市的吗?

季羡林:那时候我到了北大没有啊?

蔡德贵:到了,您1946年就到了北大,院系调整您一直在北大。

季羡林:嗯。一回国就到北大了。

蔡德贵:好像雷洁琼也是北大的。

季羡林:雷老她算燕大的。

蔡德贵:噢,因为合并到北大了。在青岛住在哪儿了,八大观吗?

季羡林:住什么地方,不知道,反正在青岛,就是日子过得很舒服,临走时我们告诉炊事员吃什么鱼,青岛的鱼多呀,游玩回来,晚上就吃那个鱼。

蔡德贵:那一次主要是休养吗?

季羡林:不是,院系调整以后的奖励。

蔡德贵:这个您的年谱里从来都没有提到过吧?

季羡林:没有。那次院系调整主要就是把那个教会学校啊,都去掉。

蔡德贵:待了多长时间呢?

季羡林:没有几天。

蔡德贵:您过去好像说不大喜欢吃鱼。

季羡林:不喜欢吃鱼,不过青岛的那个鱼,特别好。

蔡德贵:青岛是海鱼。

季羡林:它不一样,好多样。主要是休养,院系调整以后啊,奖励。

蔡德贵:那是教育部直接组织的啦?

季羡林:对。

蔡德贵:除了您和雷洁琼,还有别的人吗?

季羡林:有,很多人哪,大概有十几个。

蔡德贵:噢,那时候就开始采取这种方式了,让您出去休假、玩一玩。

季羡林:就是啊!

蔡德贵:还有一次是在北戴河休养吧?

季羡林:北戴河那次是工会的。那时候极左,到那干吗呢,要学习,让我做笔记,速记。后来我就不干了,我说,我来还是干北京那一套,我来干吗?

蔡德贵:那时候您不是工会主席吗?

季羡林:工会主席,我当过几次。

蔡德贵:那这个活动不光是北大,是不是也是教育部组织的?

季羡林:对。

蔡德贵:去的人不光是北大的,也有其他学校的,结果只派您当速记。然后就不记了吗?

季羡林:到了“文化大革命”就倒了霉了。

蔡德贵:对,工会主席也是个官了。

季羡林:因为你这个知识分子,后来有一次请示,北大的是教职员联合会,请示要不要教授参加。上边的答复呢,教授不是工人,而是工人阶级,我糊里糊涂的,听不懂,反正就说可以参加了。沙滩的那个工会是我跟钱端升,组织起来的,钱端升在美国多年,按美国的那个办法还得游说。

蔡德贵:还游说过?

季羡林:美国选举不都游说吗?我也到过北大几个地方,国会街,那个北大出版社,也去过。

蔡德贵:您也去游说了?

季羡林:去过。游说啊,那是时髦的游戏啊!

蔡德贵:还有点像现在学生的竞选一样吗?

季羡林:就是类似的。

蔡德贵:游说完了,然后竞选投票,您和钱端升都是投票投出来的工会。

季羡林:嗯。

蔡德贵:那后来的工会组织抗美援朝组织活动,您是不是也组织了?

季羡林:不但组织了,而且还在五道口那个剧院里唱过戏。

蔡德贵:在五道口剧院里头吗?

季羡林:唱过京剧,募捐哪。

蔡德贵:这都是您和钱端升组织的吗?

季羡林:对。那时候我是主席。我一直到搬到城外来,我还是工会主席。

蔡德贵:那次募捐多少钱,还记得吗?

季羡林:那时候也没有捐钱,捐多少钱,我忘记了。在五道口剧院演京剧,李多奎,有个女演员很有名的。

蔡德贵:这个演员我没听过。

季羡林:很有名的女演员。

蔡德贵:演的什么戏?

季羡林:什么戏,忘记了,我对京剧本来就不熟悉。

蔡德贵:但是您在清华还去看过梅兰芳的戏。

季羡林:看过,一辈子就看过一次。

蔡德贵:那您在清华的时候,文艺生活也不算是很丰富多彩。

季羡林:我不是个活动分子,不想搞那一套。

蔡德贵:但是运动您还是有,手球、网球都打过,足球肯定不踢。

季羡林:就是打手球。足球不踢。那个手球啊,只有清华有,就这么一个黑球,用手打,打到墙上,你接住,就行了。接不住,就输了。

蔡德贵:那后来您到德国有活动吗?就一点都没活动了吗?

季羡林:到德国哪儿运动啊,也没有场地。

蔡德贵:就是偶尔到哥廷根城外的山上去走一走。

季羡林:到山里去,那里有那个蘑菇,就挖那个蘑菇。

蔡德贵:您还采过蘑菇吗?

季羡林:采过啊,采了大家吃,骑自行车,出去,很远哪。

蔡德贵:您都跟谁去呢?

季羡林:一个德国人,好像是傅吾康那样的名字。Wolfgang Franke,好像就是傅吾康。

蔡德贵:采回来就交给房东欧扑尔太太做啊?

季羡林:她做,我不会做。她做,她也陪着吃啊!那个蘑菇很大的。

蔡德贵:噢,那么大。不会有毒蘑菇吧?

季羡林:黄的。

蔡德贵:您那次的土豆煮了以后还给房东吃了一点吧?

季羡林:土豆是有一次下乡,摘苹果给人家,那个苹果树不高,而且有梯子。摘完以后,人家送给四五斤土豆,回来我一顿就吃光了。

蔡德贵:不是自个儿吃的吧?

季羡林:房东没有吃。我自己吃的。

蔡德贵:吃四五斤土豆会撑着的。您自己会做啊?

季羡林:土豆还不会煮啊。就是煮土豆,饭我不会做。德国人一般是一顿午饭是热的,晚饭都是凉的。房东是把中午的那顿热饭留到晚上的,所以我一天吃两顿热饭。

蔡德贵:德国十年除了哥廷根,柏林,别的地方还去过吗?去过汉诺威。

季羡林:柏林去过,汉诺威去过。去汉诺威的那时候已经打仗了。英国轰炸了那个地方,那个地窖里面啊,都是死尸,没有拿出来埋,送的这个花圈啊,摆在地下室一个小洞,花圈摆在那个地方,纪念死人的。

蔡德贵:死尸都有尸臭味了吧?

季羡林:当然有了,不成问题的。里边都是死尸。

蔡德贵:十年就没出去旅游,像今天的旅游,您有没有啊?

季羡林:那时候没有这个概念,也没有钱(旅游)。我就到过两个地方,一个哥廷根,一个附近的一个小城卡塞尔。很近的是这样子,法院的传票。

蔡德贵:给青田商人当翻译。

季羡林:后来交了朋友。也没有什么好翻译的。就是青田商人沿街叫卖,德国没有这个习惯,沿街叫卖,是不允许的。那里的“马列主义”老太太,管闲事的,就告状。他们告诉我,别听那一套。那个法院判他什么罪,他没有罪啊!他们招待我吃了一顿好饭,反正是肉,米饭。

蔡德贵:也算是改善了一次生活。您从年轻时候就同情弱者。从来也没有看不起地位低的人,穷人。

季羡林:没有这个概念。

蔡德贵:后来,在北大朗润园住的时候,那个四季青的一个掏粪工人,求名人题字,名人不给题。

季羡林:魏林海。我知道。林海雪原的林海。

蔡德贵:听说您好说话,求您题写,您给魏林海题字:六郎庄农民书画展。

季羡林:写了。他买了一些书,办了个公共图书馆。我觉得这个人是不得了的,自己没有钱,还买书,这个公共图书馆,谁都可以去读书。

蔡德贵:他在北京现在小有名气了。后来没有跟您来往吗?

季羡林:这个人哪?后来没有来往。

蔡德贵:他受您的影响,在北京搜集街头流行的俗语,据说还相当不错。

季羡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