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次口述

2009年2月18日下午2:40~4:30

蔡德贵:昨天说到孝亲、重友这个地方。重友说了一些。李宅在什么地方?就是您叔父的把兄弟,李叔叔家。

季羡林:李兆祥啊。现在恐怕早就不在了。

蔡德贵:人肯定早就不在了。可是您考上清华,是奔着他去的吗?

季羡林:不是。考上清华啊,立刻要交30圆(大洋)的学费。我哪里有30圆啊?

蔡德贵:从济南到北京基本上没有带钱啊?

季羡林:嗯。考上以后,非常急,我就去找兆祥叔叔。

蔡德贵:到清华以后才知道要交钱的?您当时很尴尬的啊?

季羡林:到了以后,考么。考上以后……

蔡德贵:考上以后就没有回去?

季羡林:考上以后没有回去。到清华去了。搬到清华了。

蔡德贵:没有这个钱。

季羡林:后来,我还是还给他了。家里给我寄钱来,还了。

蔡德贵:30块钱不是小数啦。具体的李宅在什么地方不知道了。

季羡林:30块钱。清华当时是这样子,它每年收这个10块钱的学费,到毕业4年么,40块大洋都还给你,意思是让你旅游,不是随便花,旅游。我那次旅游的话,就到了杭州。没到别的地方。那时候可以到日本。40块钱可以到日本,有人到日本去了。

蔡德贵:您的家庭状况,当时是穷学生了?

季羡林:当然属于穷的了。

蔡德贵:不过后来您有点稿费了。

季羡林:稿费那是后来的啦。

蔡德贵:二年级以后有稿费了。那时候帮着吴宓先生办《大公报·文学副刊》,我看当时好多文章都是您提供的。

季羡林:他自己是反对白话文的。

蔡德贵:您的稿子很多,稿费多少不等,有一次10块大洋,很高兴。

季羡林:就是投稿么。那时候是1块钱1000字。这是最普通的。那个《大公报·文学副刊》,登不了长文章,当时1000字1块钱。

蔡德贵:但是,您的评《梁允达》的文章,是连载的。

季羡林:对。

蔡德贵:拿到稿费,就请同学下馆子。当时杨丙辰先生请你们吃饭比较多,吴宓请得不多。

季羡林:对。吴宓,我不记得他请过。

蔡德贵:请过,大概在教师食堂吃的。

季羡林:吴宓当时是这样子,他和几个教授啊,合起来成立了一个饭团,就是自己请人做,他自己组织的,大概以西餐为主,那时候教授工资每个月大概300到400大洋,那工资高得不得了。而且杨丙辰呢,他到处兼课,他一个月大概拿到1000大洋。

蔡德贵:吴宓收入少一点。

季羡林:吴宓不兼课。

蔡德贵:他是不是当过文学院院长啊?

季羡林:不是,那叫什么,是国学研究院秘书。不是四大导师么。

蔡德贵:您在的时候,国学研究院没有了。高亨先生就是国学院的学生。

季羡林:高亨啊,我跟高亨没有什么接触。

蔡德贵:他比您大。

季羡林:嗯。

蔡德贵:您是跟萧涤非差不多,比您小吗?

季羡林:萧涤非比我早。萧涤非是踢足球的。都想不到的啊!

蔡德贵:他是校足球队的啊?

季羡林:嗯。

蔡德贵:从1930年到1934年,您在北京住了4年,后来在1946年到北京,一直到现在,在北京前后是70多年,您都去过什么地方呢?能逛遍北京吗?

季羡林:对。逛遍不可能,但是大的地方,大概都去逛了。故宫去了。颐和园去过不止一次,香山也常去,那时候去香山是骑驴去。有意思的是,那个驴主人,就在清华附近,他不跟着走,那个驴自己回来,我们到香山,那个驴在那里等,逛完之后,然后回来,驴主人不管。

蔡德贵:是不是交押金?

季羡林:没有押金。

蔡德贵:有时候租个自行车。

季羡林:我自己没有自行车。

蔡德贵:有时候进城费劲。

季羡林:那时候,到市里啊,有校车。

蔡德贵:校车是定点的吧?

季羡林:我记得是1块大洋,贵得不得了。要不坐校车呢,就是坐黄包车。黄包车那个走的那条路啊,危险,有在那里截路的。有一次,吴宓买了一些书,截路的给劫走了。后来在旧书店里发现了。我走过那条路,坐黄包车,有一个,也不是老头儿,反正是50岁左右的,站在那个地方,拿着个锄头,把那个地啊,垫一垫,给点钱。他就拿那个赚钱。他也用不着多,他要多的话,他就发财了。他天天站在那个地方,别的事情也不干。反正那个路,不平稳,他平一平。有截路的。

蔡德贵:1946年您从沙滩去清华园,给陈寅恪先生送葡萄酒,就是走这条路。

季羡林:嗯。不过那时候坐校车。天主教神父卖的葡萄酒。从今天的市委党校那个地方买的葡萄酒。那里有利玛窦的墓地。

蔡德贵:潭柘寺您也去过。

季羡林:潭柘寺不止一次啦。还有戒台寺,就是在去潭柘寺的路上。一般人不大去。潭柘寺就不止一次了。

蔡德贵:潭柘寺在市里还是市外?

季羡林:市外,挺远了。

蔡德贵:别的寺庙还有哪里?

季羡林:别的寺庙,雍和宫。

蔡德贵:雍和宫那时候就是藏传佛教的?

季羡林:就是藏传的。那里有一个欢喜佛,就是性交的样子,那个佛叫欢喜佛,就是雍和宫那里有。于道泉学那个蒙文、藏文,就是住在雍和宫。后来不是叫他于喇嘛吗。于道泉那是个很聪明的人物。

蔡德贵:他的故事您讲过。

季羡林:陈寅恪先生眼睛视网膜脱落,到英国去治病,于道泉到医院天天去陪他,天天给他读马克思主义。陈寅恪先生听的觉得可笑,非常别扭。(笑)他是满腔热情。

蔡德贵:清华的富学生经常去八大胡同吗?

季羡林:八大胡同,清华的学生不大常去的。朝阳大学的学生经常去。怎么叫朝阳呢?那时候全国的学生啊,最向往的是北大、清华,连上海的学生都到北京来考北大、清华,取的人数有限。那个朝阳大学呢,那时候叫野鸡大学。私立的,最初考朝阳大学的时候,也很难,报名费是3块大洋。不过最初一般也没有就考朝阳大学的。不过北大、清华门槛太高,我们那一次到那里山东有80多个学生,北大、清华一共考4个,我一个人占了两个名额。

蔡德贵:朝阳大学在哪里呢?

季羡林:在海运仓。

蔡德贵:您考大学的地方是西单大木仓吗?

季羡林:大木仓。

蔡德贵:臭虫空降部队就是在那里的。

季羡林:臭虫空降部队,那厉害啊!那个床上不能睡,桌子上也不能睡。那时候也没有办法,白天呢,因为清华不在清华考,清华借北大的三院考。

蔡德贵:北大三院在什么地方?

季羡林:南河沿,北河沿。南河沿。天安门东边。那时候清华考大学,借北大的三院。不能到清华去啊,太远了。有一次,那不叫监考,那陈岱孙啊,他是头儿,带着一批教授去考场,也不是监考。后来我跟他开玩笑说,当时您在我眼中是个大官,是大将军八面威风啊,带着一群人,您当时小手指头一扒拉,就能把我扒拉出去了。陈岱孙比我大十岁,岁数大得不算多。

蔡德贵:考完接着就公布成绩吗?不用再回济南?

季羡林:嗯。没有回。

蔡德贵:一个星期就公布吗?

季羡林:对。也就差不多。

蔡德贵:在大木仓住宾馆吗?

季羡林:就住在大木仓,是私人开的公寓,还可以在里边吃饭。不过当时啊,臭虫啊,当时是公敌,那几个教会中学,一般是一个星期把那个床,用开水煮一次,就是杀臭虫的。教会学堂才有这个能力,一般这个公寓谁管那个啊。公寓就是你在里边住,他收你的费,费用少一点。我住大木仓,一个公寓里。

蔡德贵:好的宾馆也住不起。

季羡林:当然住不起啊。哪里敢……

蔡德贵:去北京的时候,叔父给您多少钱?

季羡林:没有给什么钱。就是一点路费,所以到了北京,考上清华,要30块钱,我没有啊!我去找叔父的把兄弟李兆祥借了30块钱。

蔡德贵:他开始以为您会骗他,不给他。

季羡林:有这个可能啊!后来我还是还给他了。最后我们那个清平县,那时候清平县还有,现在取消了,合并到临清了。清平县北大清华的学生,考上以后,一年给150块现大洋资助,就是奖励考上北大、清华的。

蔡德贵:数目不小啊!

季羡林:那个数目够大,饭钱是一个月六块大洋就够啦。

蔡德贵:那时候清平县不是富县啊!

季羡林:不富。不过考上北大、清华的,也没有几个。当时就我一个人。

蔡德贵:您还是在济南考上的,这个清平县很不简单。4年每年给150块啊?

季羡林:嗯。那时候阔气了。

蔡德贵:不是一次给的。要是一次给的,您那么大方,会一次花完的。

季羡林:嗯。有可能。

蔡德贵:您是清华六级,班里有几个富裕一点的?

季羡林:我不清楚,我的印象是都比我富裕。

蔡德贵:也有跟您借钱的,是不是已经有点稿费了。

季羡林:后来有稿费了,是比较晚了。

蔡德贵:就有人跟你借钱了。星期天去李兆祥家吃饭吗?

季羡林:没有去过。没到他家吃过饭,好像他请我吃过饭。招待过我一次,在长安街的一个叫什么什么春的饭馆吃饭,就是接风啊,招待啊!后来这个,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每年寄这个榛子到济南,还有那叫什么糕,那个糕就是外面是蜜,里面是硬的。每年啊,都寄。那时候在济南吃榛子,济南没有的。就是那时候我们叫兆祥叔叔,寄,他比我叔父小,把兄弟啊!

蔡德贵:在北京,他是大户吗?

季羡林:他算不上大户,中产阶级。

蔡德贵:您《清华园日记》,说1933年到李兆祥家送奠仪,就是到他家去。他家的丧事,去随份子对吗?

季羡林:嗯。

蔡德贵:借钱的就是李兆祥叔叔了。孙家的在北京上学吗?

季羡林:孙家是大姨家的那个啊?那个孙襄城没有在北京上学。孙襄城是济南的。孙襄城是(马婶母家)大姨的儿子。他们家做过一任县长,所以有钱,县长是河北正定县的。县长赚不少钱,一任县长够一辈子的。县长有四爷么,少爷、姑爷、舅爷、师爷,离开这四个爷还不行。因为你赚钱哪,县长自己出面,不方便,就靠这四爷,少爷、姑爷、舅爷、师爷就出面。

蔡德贵:现在也是这样子啊!

季羡林:对。

蔡德贵:您跟孙襄城来往很多。有时候还请您吃饭。

季羡林:那是在济南。襄城哥,他比我大一两岁。不是有两句诗,不是我作的,(是章用的):“频梦春池添秀句,每闻夜雨忆联床。”池塘生春草的池塘么,那个春池,每闻夜雨,听到夜里下雨,就想到联床。我跟那个襄城哥,就是到我们家去,经常联床,睡在一起。

蔡德贵:那这个亲戚比较近了。

季羡林:我跟那个襄城哥,那是马婶母家大姨的儿子么。后来那个大姨在我们家住过一阵儿。家里面,闹家务。后来,她死了以后,我跟那个三姨啊,关系最好,剪子巷的三姨,就是马家婶母的三妹。马婶母是老二。还有个四姨,大概不是亲姊妹。亲姊妹到三姨为止。

蔡德贵:您提到一个大舅。

季羡林:大舅就是马婶母的大哥。这个大哥是……

蔡德贵:您说过脾气怪怪的。

季羡林:当时,济南那时候的家,彭家不是大家,一般的家庭,不让学生念书的。初中毕业之后,就在社会上混,就混了。怎么混呢,混在我们亲戚里面,比方说,要是出一个县长,就跟去了。就那么混。大舅也不念书,他就是霸占了一处房子,他住在里面,当然不交房费,后来就等于成了他的了。

蔡德贵:霸占了。

季羡林:霸占。霸占亲姊妹的。

蔡德贵:就是和三个妹妹的家产,他一个人霸占了。

季羡林:嗯。

蔡德贵:马婶母去世的时候岁数不大吗?不到50岁吗?

季羡林:不大。去世之后,叔父就娶了老祖。

蔡德贵:马婶母对您不好,续弦不是很好吗?您却不高兴,故意躲了。

季羡林:嗯。没有见面,故意躲开的,我不赞成叔父再续弦。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赞成,也讲不出什么道理来,后来就到北京来了,就躲了,留德十年,一混就是十年,回去以后,我到家一看,幸亏我这个老祖。

蔡德贵:德国回来是第一次见面。

季羡林:德国回来是第一次,我就说是,我们家的功臣。

蔡德贵:她对您没有另眼看待。

季羡林:反正她斜着眼睛看我。为什么呢?忽然来这么一个大侄子,这个人是什么人也不清楚。

蔡德贵:您回来是不是西装革履的?

季羡林:回来,当然都穿皮鞋的。那时候没有别的鞋,懒汉鞋还不兴。回来就不穿西服了。

蔡德贵:一个说法,您回来的时候,到佛山街旁边个场院里,一群小孩在玩,您就问:彭德华的家还是在那个地方吗?一个孩子说,我知道,我带你去。这个孩子就是延宗大哥。这是演绎出来的。

季羡林:(笑)嗯。不知道了。

蔡德贵:您可以直接回家了。婶母给您做什么好吃的吗?

季羡林:做过。能做,做过。反正做过。什么好吃的,忘记了。回来一看家庭没有散,就是老祖的功劳。我叔父这个人,脾气有点怪的。

蔡德贵:而且是刚刚戒掉了大烟。

季羡林:要没有老祖,他戒不了。老夫少妻,就是靠这个资格。

蔡德贵:您婶母比叔父小好多吗?

季羡林:这个……反正小。

蔡德贵:当时您两个孩子,婉如大姐和延宗大哥,您一回去,敢认您吗?

季羡林:不敢认。

蔡德贵:见您都有点害怕了。

季羡林:对。杜甫那个《北征》,那个诗啊,说那两个孩子啊,“天吴及紫凤,颠倒在短褐”,孩子身上,穿的衣服上啊,小兜兜,“畏我复却去”(《羌村三首》)。害怕我,对这句话有两个解释,一个解释是害怕我,不敢接近就走了,另外一个解释,是害怕我再走。这是杜甫的《北征》。

蔡德贵:当时这两个孩子要好长时间才会熟悉过来。爸爸可回来了。尤其是婉如是不是很内向的?

季羡林:对。都没到我这个程度,我自己描写我自己,就是,我是怎么说来,就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是我自己对自己的要求。

蔡德贵:是不是马婶母对您要求太厉害了?

季羡林:反正这个孩子啊,离开自己的母亲哪,正常发展都很困难,我6岁离开母亲,离开母亲,没有法正常发展。这谁也不允许你。所以我对那个城里这个婶母,感情是一般。

蔡德贵:但是如果没有叔父把您接到济南,您可能还在临清,日子更难。

季羡林:我说,这首先要感谢上帝,他把我生成一个男孩子,如果我是女孩子啊,我还要留在清平。他家没有男孩子,只有一个女孩子。

蔡德贵:您和秋妹只差10天。

季羡林:差10天,我是闰六月初八,秋妹是闰六月十八。

蔡德贵:弭菊田的一篇文章说,您和秋妹练毛笔字,你们互相在脸上画胡子。有过啊?

季羡林:嗯。可能有的,不记得了。画胡子有过。

蔡德贵:秋妹在家里是独生女,忽然来这么个哥哥,她肯定另眼看你啊!

季羡林:我那时候,6岁么,进城,过年的时候,过旧历年。为什么我记得呢?因为当时家里面过旧历年哪,一个叫打酱锅,酱猪肉;一个打酥锅。酥锅别的地方未必有的,酸的,有海带、肉、鱼,什么都有。一个酱锅,一个酥锅。

蔡德贵:您在临清没有吃过,春节是马婶母操办了。

季羡林:嗯。在城里啊,那当然,她是主妇啊!

蔡德贵:叔父是临清过来的,不见得是济南的习惯。您第一次到济南过年,叔父给压岁钱吗?

季羡林:不但不给,别的,他的把兄弟给我的压岁钱,都收回去。

蔡德贵:这样子啊!都成了他的了!那对小孩子可是刺激很大的。

季羡林:嗯。就是啊。我小时候身无分文,别人给点钱,在身上暖几小时。被收缴了,没了,没收啦。

蔡德贵:那您记得在临清有压岁钱吗?

季羡林:压岁钱这个词,我不记得。反正我知道,人家给我的钱,在身上暖几个小时,就被收缴了。

蔡德贵:在父母身边不可能收回去。

季羡林:在父母身边那不可能的。这小孩子过早地离开父母啊,这个发展啊,我这个内向,我在临清不内向,那时候打架什么的都干的,后来,逼的,你不内向也不行。

蔡德贵:站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季羡林:在家里老老实实的。

蔡德贵:秋妹打过您吗?

季羡林:没有。

蔡德贵:她上过学吗?

季羡林:上到初中就不上了。叔父不主张女孩子读书。那时候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啊!

蔡德贵:马家的亲戚现在比较清楚了。秋妹结婚以后的生活也很富裕了。

季羡林:她家有钱,吃瓦片。

蔡德贵:她有没有瞧不起您。

季羡林:没有瞧不起我,反正是,对她自己的父亲母亲,并没有特别照顾,我们有一阵家里那时候穷啊,摆烟摊,在外面大门口,那时候弭家没有帮过。按道理应该是帮一帮的,自己的亲生父母么。

蔡德贵:吃瓦片的算是小业主了。

季羡林:中产阶级,大概相当不错的。

蔡德贵:您在清华园读书的时候,还帮助弭菊田,一直到后来,他出画集,您还写过序言,您不计较过去是否帮助您家。

季羡林:对。

蔡德贵:秋妹的女儿弭金冬也成才了,是山东女书画家副主席。

季羡林:嗯。她父亲弭菊田这个人很好,家里边本来有钱,可以供给他念书,后来也就到了初中毕业,大概就是初中毕业。弭菊田自己的画,也不是哪个艺术院校毕业的,自己有这个兴趣,自己成才的。

蔡德贵:后来到北京上过学。

季羡林:到北京来过,但是正式的艺术院校没有进过。

蔡德贵:师母这边好几个亲戚也是不错的。彭松是著名的舞蹈理论家,还有他的夫人叶宁。

季羡林:嗯。叶宁是叶倩予的妹妹。

蔡德贵:她好像是戴爱莲的徒弟。

季羡林:戴爱莲,对,跳舞的。

蔡德贵:春节以前来过?

季羡林:来过。

蔡德贵:他也90多了吗?

季羡林:应该是这样子,差不多,比我小不了多少。

蔡德贵:彭平如是老三,书法很不错。

季羡林:我没有见过,我也没有见过他的字。

蔡德贵:彭家家境不好,可是当时彭松、彭平如也都成才了。您和彭松来往比较多,和彭平如来往不多了。

季羡林:对。在济南的那几个亲戚,彭平如他们不到北京来,我也很少回去。

蔡德贵:到北京以后,您请彭松吃过饭吗?

季羡林:我是1946年回来以后,大宴群雌,不是大宴群雄么。

蔡德贵:那是在济南。

季羡林:在济南。济南一个最有名的馆子,只请女性,男的一个也不请。

蔡德贵:师母在,有彭四姐,二姐,就是那个美人也在吧?

季羡林:嗯。好像都有,那次我还给过钱,给二姐。

蔡德贵:那一次请了好多人,有一二十人吧?

季羡林:那次人不少,都是女的,男的一个不请。大宴群雌。

蔡德贵:您大宴群雌,男性没有意见吗?您会不会有压力啊?

季羡林:他有意见,当然有意见了。我不请,你也不能逼我请啊。完了以后,我给二姐钱。那时候我就有点钱了。

蔡德贵:您给她钱,家里人知道了没有意见啊?

季羡林:家里边,我那个夫人是彭家老三,那是个好人,老实忠厚。

蔡德贵:有的夫人会吃醋的,师母不会吃醋啊?

季羡林:没有这个。

蔡德贵:那师母的品质太高了。

季羡林:嗯。

蔡德贵:这顿饭要花不少钱的。

季羡林:花不少钱。后来又增加了,当时叫作翅子席,后来又增加了两条黄河鲤鱼。那个洛口,可以买到黄河鲤鱼。黄河出鲤鱼,也挺怪的,那个水都是黄的。

蔡德贵:黄河鲤鱼还是名菜了。

季羡林:名菜啊。开封也是啊,可是黄河出鲤鱼。

蔡德贵:这些女的还喝酒吗?

季羡林:酒,我一辈子只是……

蔡德贵:在臧克家里喝醉过。

季羡林:我就是那一次,在臧克家家喝过一次酒。后来不喝酒,我一个人从来不喝酒,一直到现在我也不喝酒,不抽烟,不喝酒,在家里也不喝。

蔡德贵:您在德国喜欢喝点啤酒。

季羡林:啤酒,我喜欢。那是在德国养成的习惯。德国吃饭啊,都是一杯啤酒。啤酒是两种,一种是颜色黄的,一种是颜色黑的。德国黄的是heliozentrische,黑的是Tr?ger,那个我喝,因为在德国吃饭,就是要那个。因为在德国吃饭,是在一个小饭馆里。

蔡德贵:哥廷根有没有大饭馆?

季羡林:大饭馆?很大的饭馆没有。

蔡德贵:您在德国,自己说,出过一次洋相。

季羡林:我知道。

蔡德贵:德国人在柏林吃生香肠。

季羡林:他们是吃生肉的,可是中国人不吃生肉。

蔡德贵:那实际上是中西文化习俗的碰撞了。

季羡林:对。

蔡德贵:昨天说吃cheese,哪一种都不喜欢。

季羡林:cheese最初不吃。

蔡德贵:后来吃起来上瘾了。臭的也能吃了?

季羡林:很臭的那个,还是不喜欢。就是这种咱们常见的,这种一般人也能吃的。

蔡德贵:当时您是不是还跟人家议论,生肉怎么吃?

季羡林:议论就是,那个售货员,觉得可笑。他们以为生肉没有什么了不起,生肉比这个熟肉,营养价值还要高。结果,这个是习惯,这个没有办法的。咱们中国从来不吃生肉的。生猪肉不吃的。

蔡德贵:但是现在,生牛肉也吃了,生鱼片也吃了。

季羡林:生鱼片,我是非常喜欢吃的。日本人吃生鱼片的。

蔡德贵:蘸芥末啊?

季羡林:生鱼片,我是非常喜欢的。芥末可以,蘸酱油也可以。生鱼片我倒挺喜欢的。

蔡德贵:在济南您去的最好的馆子是哪个?

季羡林:五福楼,就是一个穆斯林的。别的馆子……

蔡德贵:有个汇泉饭店吧?

季羡林:有没有忘记了。大概有吧。

蔡德贵:在哪里呢?

季羡林:在县西巷。

蔡德贵:大宴群雌是在哪一个饭馆?

季羡林:义兴德。仁义礼智信的义,兴盛的兴。

蔡德贵:这个饭店现在可能没有了。吃一次要花二三十块大洋吗?

季羡林:那时候不知道,忘记了。

蔡德贵:生活费一个月吃六块钱,就够了。

季羡林:一般也就六块钱。包饭也就是六块钱。

蔡德贵:您在清华包饭,红烧狮子头吃过吧?

季羡林:我很少包饭,那时候清华那个食堂有名的是叉烧肉。你知道叉烧肉吧?

蔡德贵:我知道。济南有,很好吃的。您愿意吃点牛羊肉,汉族食堂没有啊?

季羡林:有。

蔡德贵:好了吧。歇会儿该吃饭了。

季羡林:叉烧肉就是猪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