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没有战功的老军人 八
不想又会节外生枝。
云先碧眼睛哭得泡泡的来找周老师,说她和大军余同志的事情不谈了。原来她悄悄去找本大队一个姓韩的“先生”算了一卦——此地称呼算命批八字儿的盲人为“先生”。这位盲人预言家前段时间在街上摆了一张方桌,挂起了招牌,公然做起骗人钱财的营生,后来被取缔了,改在自己家里悄悄接待他的信徒。他算卦的价目是浮动的,视求卦人的力量而定,一元起码,三元五元不等,人均收入在千元以上的冒尖户找得来,要价就没有边了。想是云先碧钱给少了,韩瞎子算定她命相中要连续克死两个男人,轮到第三个,才可永保平安,白头偕老。余同志占第二名,到不了头的,这样就不如早打退坡了。
有人出主意,先找一个替身,驼子跛子都可以,让云先碧和他走一个过场,酒席一散就打离婚,大不了赔偿几百元了事。这倒不失为一个万全之策,既合乎法律,又把余同志错兑到了第三名的位置,只是未免缺德,当然不可取的。有什么办法呢?说服云先碧,一时不可能说得通。道理她完全明白,在妇女扫盲班听周老师讲过的,现在进入了一个新的物质和精神文明的时代,不能再搞过去封建迷信的一套了。但是在这桩事情上,请给予谅解,云先碧实在难以克服她的唯心观念。这里牵涉到会让大军余同志背时的,不是一般的背时,而是作为她的第二个男人,注定了要被她克死的。如果可以反转过来,注定了她将被对方克死,那她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下来。对大军余同志,莫说是死呀活的,对他有任何一点点损害,都是这女人绝对不能接受的。现在只有一条出路,争取算命先生改口。
周老师去找韩瞎子,她的小儿子也跟去了。不等母亲说明来意,小伙子已经在训斥韩瞎子,说他不该胡诌八扯,捉弄一个苦命的妇女。对方刚要争辩,扎扎实实一个大耳光子扇过去了。小伙子心里早窝了火,他吃过韩瞎子亏的。好容易才谈拢了一个对象,也是女方找他问了一卦,问吹了台。说什么“蛇虎如刀锉,猪猴不到头”,属相不合。结婚登记是在公社办理,而人们总是先到韩“先生”家里走一趟,他这里通不过,一般也就不再到公社去了。
“你敢动手打人,好嘛!”韩瞎子用胳膊肘护着脸说,“现在一家一户作田,干部凶不起了,倒反由着你来凶。我也是专业户,自谋生路,与你屁的相干!”
等这位“先生”冷静下来,周老师问他,“大军余同志前几日来看过你的,是啵?”
“是,是!我一直不得闲,还没有去看望余同志哩!”
他只管这样说就是,其实去“看望”人的话,对他是不适用的。他讲起余部长,完全像在提叙着他的一位世交好友,有意带出亲近和炫耀的口吻:
“土改合作化那几年,乡里开大会,余同志总忘不了招呼我,‘请老韩到前边来坐!’他牵着我,坐在头一排长板凳上。早年间没有电喇叭麦克风,让我靠前坐,好听清楚他讲话。他那一口侉里侉气的北方话,直到如今像是还在耳朵边吼。他说,将后来农村都要像苏联集体农庄那样,开着拖拉机犁田耙田,坐在飞机上洒六六六粉。一到晚夕,男男女女,拉着手风琴到俱乐部去玩。老年人送进养老院享清福,下不得田的残废人——余同志还拿我打比说,就像老韩这样的,派他一点轻省安逸的工作,让他和众人一样过上火旺的日子。……”
“就是的,那时候余同志就关心着你老韩。”周老师忙接过了话茬儿,“现在还一样想着你,他和大队讲好了,准备在文化站给你安排点事做。文艺茶馆要完工了,上上门窗玻璃就开张,余同志说请你在茶馆里去唱书哩!”
“是,是,余同志对我讲过了。那些老故事唱不得了,我得先去县文化馆学几个新书段子回来。”
“余同志说,还可以安排你在电影院干些杂事,收收门票。”
韩瞎子沙哑着嗓子笑了,“余同志也真是好主意,要我去把大门,人都不消买票了,不作声往里去就是。”
“你还是老眼光!”周老师意识到,“老眼光”这个话等于是在拿对方开心,遂改正说:“你还是老脑筋,现在不比从前,五分钱一张门票,值得的吗?就是有人想混进去,看见是你韩‘先生’在收票,倒反不好意思的了。”
“好!要得,要得!那就请周老师再替我谢谢大队上,谢谢大军余同志。”韩瞎子欢欣鼓舞地说,“讲起早年间的事,余同志也还要好好酬谢我哩!他和涂家姑娘成亲,多亏了我。他们两个属相合不拢的,我给他们算了一个‘天作之合’,一文钱没收。”
周老师忙说:“送佛送到西天,救人救上岩坎。既然头回你帮了余同志,这回怎么不肯帮忙了咧?”
韩瞎子没有弄明白女教师的话,因为云先碧问卦,只报了男方的生辰年月,并不曾讲出姓名。周老师一提云先碧,他才如梦方醒,又惊又喜说:
“只怪‘皇帝娘子’,她早把话讲明了,刚刚我挨的一个大嘴巴子也就省下了。喊她几时再来一趟好了,上回算的肯定有差错,我格外帮她算过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