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翅膀的天使 二
人们随便取笑几句,也就过去了。柳蓉蓉没有想到,她晋升级别的事情,竟然会因此而受到了影响。
小柳前年刚调过了级,按文件精神,今年她是不会再动了。领导上照顾,又给二○七三医院下了百分之五的指标,规定前年调过级的人,表现特别优秀的,还可以在百分之五的限额内参加评级。虽然名额很少,同样需要自下而上经过评议、提名、评审等等,一层层要开许多次会,来完成这项人人都十分关注的工作。
内二科提了柳蓉蓉的名,上报评审组了。
应该说,小柳具备的条件还是很硬棒的。首先她事业心强,安心护理工作,这一条说来平常,并不那么简单。退回几年说,能穿上军服,当一名小卫生员,就是很值得庆幸的,可以抄小路绕过“广阔天地”,要不了几年,肯定提护士,二十三级干部稳拿了。现在完全不同了,一般认为干护理这一行太亏,又脏又累,没完没了地侍候人。靠山硬的,路子多的,能走早走了。走不成的,希望活动到机关当参谋干事,当广播员,或是要求调化验科,调理疗科,至少工作松活一些,不上夜班。柳蓉蓉一则没有靠山门路,二则确实也没有动过那种念头。她始终崇拜着创立了护理学的那位英国女护士南丁格尔,陶醉于她的这样一句名言——“一个护士,其实就是一位没有翅膀的天使。”每当柳蓉蓉穿起白罩衣,把头发掖进护士帽里,提前十五分钟去接班的时候,总是带着某种超脱一切的近乎神圣的感觉。她从不以为做护士有哪一点不够体面,也从不由于一辈子只能当护士,而不能成为一位令人肃然起敬的大夫,就感到有多么遗憾。她始终一条一理按照护士学校老师教导的那样实行着,出入病房,仿佛是一朵飘浮的白云,人们不觉间她飘来了,又不觉间她浮去了。脚步轻盈,动作敏捷,开门关门从不发出一点儿声响。柳蓉蓉特别注重一个女护士应有的举止礼貌,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去拿痰盂,必定是腿先把裙子夹好了,才蹲下去。任何时候都那样端庄持重,从不随便。小柳不张口便罢,话一出口,就让人从心里舒服。每天第一次进病房,先要点头问好,一面为病员试表,一面询问谁有什么要求,当办的即刻就办。送饭来了,护士们一般就催促着:“三床!起来吃饭啦!”小柳从不“三床”“五床”那么不文明地喊人,而是轻声细语地称呼着某某同志,笑眯眯说:“开饭了,你想吃点儿什么?”有哪个病人不喜欢这位“白衣天使”呢?无论从工作上还是从仪表上讲,柳蓉蓉如果算不上是全院的,至少也应当说是内二科的一块引人注目的招牌了。此外,由于小柳严格地按制度行事,避免了两起医疗事故。去年的几次理论技术考核,她全部拿的是满分,新闻干事还为她写了一篇报道,登在军区小报上。所有这些,都应当作为晋级条件予以充分评价的。
柳蓉蓉一被提名,急得要命,她马上就去找领导,要求把她的名字勾掉。如果是年限到了,和大家一起调上去,那没有话说。现在是把她作为特别优秀的,格外跳一级上去,说什么也不行。柳蓉蓉希望能够相安无事,她不愿意冒这个尖,她很害怕。百分之五,一个科平均不到一个,明摆着的,谁被提名,谁会成为众矢之的。就算你能评上去,也好受不了。何况十有八九要被刷下来,见人都觉得别扭,何苦来呢!
果然是的,先都说小柳调上去是不成问题的问题,评审小组给的暗示也是肯定的。可是到宣布名单没有她了。为什么被刷掉,也没有谁找她谈。纷纷扬扬,传说评议当中有人提出了不同看法。其中提得最普遍的一条,就是说她过分地考究穿着,这方面太突出了。又有人提到,她曾经换了便服,到地方单位去参加过跳舞会,先跳的是青年舞,过后就开始跳交谊舞了,这一条分量也够重的。以致还有人统计过,为了看外国电影,柳蓉蓉曾有四次向护士长提出,把小夜班调换给别人,等等,等等,还有好几条。这些大都属于生活作风上的问题,不一定要归结为是哪个阶级的思想。但也正是从这些具体问题,反映了一个人政治上相当差,或者说是较差、很差、太差。既然如此,可不是刷掉就刷掉了。
一些医生护士同情小柳,都帮她出主意。有人认为可以找领导谈谈,可能还有活动的余地。据说一些地方医院就保留一两个名额,防备谁闹得太凶,不调一级上去恐怕会出问题,就给补一个名字上去。这只是一种谣传,不过也不完全是耸人听闻之说,省妇产医院就出过事的。一位女医生,由于调不上级,反倒被人数落出了多少条不是,她气不过,她实在接受不了。在做完一次剖腹产手术,迎接了一个小生命到世界上来之后,她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随即就不告而别了。人们讲起这件事,不能不感到痛心。有什么话好说呢!往往就是如此,连一桩值得喜庆的事情,也竟至于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是有“西水东调”“粗粮细做”“中餐西吃”等等的话吗?妇产医院的情况可以叫作“喜事丧办”吧!于是一些单位接受教训,预先留了机动名额,以防万一。部队情况有所不同,当不至于紧张到那样。不过二○七三医院也还是经历了一场风波的。调级名单一公布,有的人当即就要求领导谈话。找支部、找党委、找院长、找政委,也有越级上告,去找后勤部长,找军区司令的。尽管柳蓉蓉对一些事情不难说清楚的,但她没有找任何一位领导谈话。她只是淡淡一笑,没事儿似的。
小柳不气吗?她气得偷偷哭了两次。倒不是别的,小柳已经写信告诉了妈妈,说她不久就要从技术十三级提为十二级,她明确地许愿,提级以后由每月寄十元,增加为每月寄十五元回家去。可以想象,母亲该会喜欢成什么样子,她不知要多少次向邻居那些婆婆们讲起,我们家蓉蓉是如何地要强肯干,又如何晓得心疼老人。现在难堪了,小柳不得不再写信去,声明她前一封信上讲的不作数了,要命不要命,这封信可怎么写哟!